《云泥不疏》1233

2、截抢劫胡

　　长安县坐落于西南山区与平原区交界的为之，临江延伸发展。今年的汛期如期而至，浑浑的黄水从石头上冲过去，激起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浪花，散发着搅动淤泥的恶臭。习惯了恶臭的人闻不到恶臭，晚饭后该遛狗的遛狗，该散步的散步。

　　步到江边，有人被油泼在肉上溅出的香气吸引，烤串混着盐、辣椒、孜然等各种调料的重味，就着风中飘散的恶臭，人满足地咀嚼着数十种滋味。

　　夏坏属于极少数人，他在这里生长、读书，习惯了恶臭但仍然闻得到恶臭。每年夏天都是他的灾期，江风江水从河床上翻卷出来的臭气侵占了他的生活，被延长的白天意味着他要比冬天早起一小时，还有躲在哪里都避不开的湿热......夏天是夏坏最讨厌的季节，即时他出生在夏天。

　　距离高考结束已经半个多月，本科一批志愿填报即将截止。夏坏把老师的建议和姐姐的建议写在小纸条上，除去北上广深这四个城市的学校，其他学校被他揉成一团扔在桌上，他随意捻了一个小纸条，其余的扫进垃圾桶里。

　　这就是他即将读的大学。

　　夏坏将选出来的小纸条收进笔袋里，打算等到生日这天打开，然后填报，然后把自己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毕业工作。

　　骤然间失去与梦想交轨的机会，他一连沉默了好些天。夏荷在查完成绩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赶回去上班，她走了之后，没人知道弟弟心里想什么，也没人关心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不能去想去的地方，那剩下的选择随便哪一个都好，将就哪个不是将就呢。

　　这样想着，夏坏随口吹出一个大泡泡，看见前方有驰来的车，连忙把泡泡鼓破嚼了嚼。汽车从他身旁飞过，扬起一阵惹人厌的黄尘，他快步拐进小巷。

　　白天当家教，夜晚守网吧，网吧的兼职虽然给的钱不多，但是包吃包住花销少，两份工作的工资加起来也能凑活抵大一的学费了。

　　最重要的是，网吧里还能吹免费空调。

　　从他做家教的那家到网吧，走这条小路只用花二十分钟，这还是夏坏追野猫的时候发现的。

　　中途要经过一节小巷，就在长安县最大的酒店厨房后面。每天从厨房里倒出来的垃圾能堆满一个墙角，流出来的油水在石板路上抹出一片黑亮，猫走到这里都能打滑。

　　表面上再富丽豪华，背面依旧有让人恶心欲吐的肮脏存在。人亦如此，不同的只是有的人有能力掩饰，有的人连好好活着都是困难，遑论伪饰呢？

　　夏坏面无表情地从剩菜堆旁边擦过，一只花狸猫正坐在巷子墙上低头吃一条完整的鲈鱼。他有时候也会羡慕猫，大家都在流浪，猫就能光明正大吃“好的”。

　　不用坚守做人的尊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随意，自在。

　　巷子口有几个人纠缠在一起，夏坏瞟一眼认出了那几个手里拿着棍子的，哦，熟人。看样子又是在抢中小学生了，这几个街头混混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经常到夏坏兼职的网吧包夜，没钱了就去偷去抢。因为都未成年，被抓住不过就是批评教育，顶多关几天，等他们几个出来了，管闲事的反而要被收拾一顿，是故为此地一毒瘤。

　　为首的张艺一棍子敲在墙上，被他们几个围住的那人身形高挑，半倚在墙上，弓着腰低头喘气，半长的头发一半披散下来，一半扎了个丸子头，丸子被压扁了。

　　连女生都抢，真他妈不要脸。

　　心里想是这样想，夏坏一点都没有当英雄的打算。他只当自己没看到，这种闲事管了也没好处，傻子才逞能。

　　张艺恶狠狠地骂道：“把钱都拿出来！就你这怂样还学人逞英雄？我呸！那怂狗跑得比你还快！今天遇见我们算你运气不好，要么把身上钱都拿出来，要么就给我从这里爬回去！”

　　那姑娘丝毫没被张艺的话吓到，她反手搭在耳边抵着墙的棍子上，狠狠往下一压。张艺手没拿稳，棍子落在那人手里。她挥着棍子接着便狠狠打在张艺膝盖上，张艺吃痛骂了一句“我操”，半屈着膝跪了下去。那姑娘推开他就往外跑，其他几个小弟见老大被打了，有的木在一边，机灵的已经追来揍她了。

　　夏坏见这边打了起来，既不想掺合进去，也不想留下来看戏。他揣在兜里的手握着手机，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不自觉摩挲了几下，还是帮忙报个警吧。

　　正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一根钢棍飞出来就砸在夏坏脚后跟上，夏坏吃痛地叫骂：“我操！”有没有这么衰的，遇见打架斗殴，十有八九都要被波及。

　　那根棍子不知道是谁扔出来的，那姑娘趁着这机会连忙往外面跑，脚下一个踉跄，撞在突然停下的夏坏身上，被后面追来的人揪住了头发。

　　“放手！你敢动我头发！”此前一言不发的姑娘头皮剧痛，忍不住暴喝出声，一众方言之中突然插入一句普通话，显得有些突兀。但震惊夏坏的不是这姑娘的普通话，啊呸，什么姑娘，这丫声音清朗，声线较低，可怎么听——他也不是个女的啊？！

　　居然是男的，怪不得长这么高。男的头发留这么长，还扎这么娘，够变态的啊。夏坏抬起脚揉了揉刚刚被误伤的脚后跟，还能忍受，便一瘸一拐地准备赶紧跑了。

　　打什么110，男的挨揍死不了。

　　那人似乎非常宝贝自己的头发，被张艺抓在手里，人一下子就安分了，也不敢像刚才那样随便乱动。他弓着腰配合着张艺的身高，生怕一不小心被扯秃噜。张艺拿过小弟递过来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人腿上，随手又把棍子扔地上，觉得不够解气，又往他肚子砸了几拳。

　　这几拳直接把那人胃中灌的酒砸吐出来，好巧不巧又吐在张艺脸上。

　　张艺一米七五的身高只到这男的下巴，他又扯着别人头发，让人不得不配合他站不直，这刚想放几句狠话再把人打一顿，就被吐了一脸，长安县街霸要气疯了！“艹，傻逼，你他妈的找揍呢！你他妈宝贝头发是吗？我今天就给你把这头杂毛全拔了！”

　　那人捂着胃，吐出来总算舒服多了，还没舒服一会儿呢，又被张艺后面这话给吓到了。

　　一提到头发，先前反抗的猛劲儿也没了，他不敢拿自己养了六七年的头发来赌，连连告饶：“别扯别扯！大哥我错了，大哥放过我，我给你们钱，我把钱都给你们。”

　　夏坏在心里啐了一声怂狗，白瞎了这身高。

　　张艺又是一拳揍在这人脸上，见他嘴角缓缓流下一条血线，这才觉得解气，冷声问：“给钱？给好多？今晚上你算是把老子惹火了，钱拿少了照样把你弄死。”

　　那男的一边握着张艺的手，把自己头发解救出来，一边从兜里掏钱包，他说：“我出门没带多少现金，身上就两千多了，你看行吗？不够还有，酒店外面就有ATM机，劳驾您跟我去取个钱？？”

　　“多少？两千？你唬你爷爷呢？”张艺掏了掏耳朵，叫道：“都拿来吧，别跟我耍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了就叫保安！先把身上的钱拿出来！不够两千要你好看！”在长安街头混了两年多，还当了个老大，张艺多少有点脑子。虽然很少能抢到这么多钱，但也没被诱惑蒙眼，知道“见好就收”。

　　夏坏瘸着腿，刚走到巷子口，正巧听见那男的这话，立马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盯着这几人看，眼睛里似乎还泛着绿光。

　　夏坏以一个脚被砸的人走不出来的速度，走到被混混压着掏钱的男人面前，这人就算不挺直也比他高，最少都有一米九了。夏坏抬头，十分诚恳地说：“先生，你只用给我一千，我帮你把他们收拾了。”

　　听这人大放厥词，混混们握着棍子缓缓上前把夏坏围在中间。那男的乘机脱身，用手梳理了一下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又理了理衣服，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出了一股子风度。

　　他试图笑着回复夏坏的话，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狼狈，却被嘴角的伤痛得一激灵，表情有些。间隔十几秒止住了疼，这人把钱包往他们中间一扔，回道：“你要是能把他们收拾了，给我出口气，我给你五千！”

　　夏坏慢条斯理地把身上零碎的小物件收进背包里，又将自己的东西一齐递给长发男，回答道：“好的老板。”

　　决定要挣这个黑钱的夏坏，听到这位老板的豪言壮语，心里却是没底的。话都好说，牛也好吹，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看他这样子的，应该能给得起吧？拿不出几千块，几百块钱也行，能抵他半个月工资了。

　　那人若知道夏坏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免会反驳：几百块？瞧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