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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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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苒如遭雷击一般地僵立在原地。
那带着无尽恼怒与怨怼的声音,听在霍苒的耳中是有些陌生的,毕竟六年前他与她分别时,阿窈不过九岁,还是个小小姑娘,说话的声音总是娇滴滴的。
而现在,少女的声音更加清亮,即便是语气不悦时也不自觉地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分外地勾人。
他脸上的担忧逐渐消弭,取而代之地却是另一种近似于悲怆的情绪。
原来这个姑娘她可以开口说话了,自己却不是第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人。
霍苒一向含情潋滟的桃花眼内渐渐冰冷下来,他就那样看似冷静实则有些癫狂地望着那边。
“你没事儿了?”
不远处的林生与阿窈根本不知暗处还藏了一双眼睛,清秀白净的小太监上下打量了阿窈几遍,关怀的话语便问出了口。
听得他这样问,阿窈顿时火冒三丈起来:“你还好意思——”
“嘘!小声点,我们主子还没醒,你当心把人吵醒。”
阿窈是真觉得这个太监大约是哪里有什么疾病,既然是怕自己吵醒人,又做什么把自己拉进来呢?
她心中这样想,嘴上也就这样问了。
林生一脸诧异地道:“我是为了救你啊!你上次大白天的就教人抓走,这会儿正是清晨无人,你居然还敢孤身一人四处走?”
见他又提起那日的事,阿窈气不打一处来,索性野蛮地将人狠狠一推:“亏得你还好意思说,那日如若不是你,我早就跑掉了!”
林生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停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会觉得自己跑得过太后的人?罢了,我承认是我耽误你逃跑,但是我也及时为你搬救兵了啊!”
他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一丝邀功的模样让阿窈甚是无语,她不愿再同这个人多说一句,于是转身就走。
走之前她还不忘警告林生:“你不要再拦着我!”
林生揣起胳膊来歪着头看她,似是无声地表明,他绝不再阻拦她。
阿窈气冲冲地走到门口,自己随手扎的双丫髻许是不太牢固一点一点的,令林生低低地笑了出来。
谁知他笑声刚落,阿窈便带着怒意地转过身来死死瞪着他,引得小太监往后退了两步,才干巴巴地道:“我,我不是在笑你……”
“嗯哼!那什么,我问你,储秀宫怎么走?”
*
自林生处得知了路后,阿窈从钟粹宫里走出来,略微有些鬼鬼祟祟地往储秀宫走去。
在她的身后,脸色苍白却眼底赤红的霍苒依旧紧紧跟着。
狭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颇为诡异地空无一人,阿窈走在前面,霍苒跟在后面。
小姑娘始终没想到要回头看一看,她满脑子都是找到商颖惢,将自己家中的情况问清楚。
她当真是太渴望爹娘了,在完全空白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爹娘这两个称呼能让人瞬间觉得安心下来。
阿窈此刻甚至有些不太正常——她一边呈现出小心翼翼怕再被人抓住的模样,另一边又难掩心中的喜悦忍不住小声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而她身后的霍苒也显得有些分裂,他难以将心中的愤懑平复,却又不由自主地觉得这幅模样的阿窈当真是可爱极了。
待得储秀宫出现在了阿窈的视线,她几乎难自持地第一时间便要去敲门。
霍苒轻轻扬了扬眉,随手往身边坚固的宫墙上一抓,竟就扯下来一块石头。
他随意地抬手一扔,那块石头在阿窈的头顶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来,然后狠狠地砸进了储秀宫内。
一块石头原也激不起多大的声响,奈何这是万籁俱寂的清晨,等闲的动静也足够扰人清梦了,没过多大一会儿,院子里便响起了莺莺燕燕的抱怨声。
早在石头从头顶过的时候,阿窈便下意识往后看去,却只瞧见身后一片空空如也。
她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这时,储秀宫的门开了,睡眼惺忪的宫人往外张望了几眼,目光不可置信地定在了阿窈身上。
她虽是抱着抓住是谁扔石头的想法开门出来,但是宫人心中当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哪个傻子做完这等事不跑?
“你,这石头是你扔的?”看见一动不动的阿窈过于惊讶的宫人有些磕巴地问道。
阿窈猛然惊觉自己无意间竟要背上这样一个冤枉,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说着她的目光急切地往院子里飘去,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一脸疲惫的商颖惢。
商大小姐在瞧见阿窈的那一瞬别提有多恨了,她怎么就这么能作妖呢?要找人就不能好好地找,非得弄这样一出闹剧连累着她日后被其他秀女埋怨?
这一刻,商颖惢着实不想承认自己是她的姐姐,可是她也明白,她没有旁的选择。
其他秀女的不满固然糟糕,却没什么比欺君之罪被拆穿更可怕。
“是,是我妹妹,春花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商颖惢的话让阿窈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名字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笑着接受。
许是“春花”这个乡土气息过于浓厚的名字将在场出身不低的秀女们都逗笑了,原先的紧张情绪也略略缓解了一些。
阿窈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着头走到了商颖惢的身边,被她不情不愿地拉进屋子里。
“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比起那日的亲切,阿窈发觉这个“姐姐”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充满着戒备与不耐烦。
“我想问问关于爹娘的事儿。”
见阿窈毫不犹豫地就开始叫上爹娘,商颖惢心中反而有些不平起来,她当真是不愿与这农人家出身的奴婢互称姐妹!
在旁边丫鬟的眼神提点之下,商大小姐勉强压下性子,随意地捡了几件事准备将阿窈敷衍过去,却不想对面的人反而问得更加细致起来,甚至问到了家中的具体住处。
商颖惢细细地打量起阿窈来。
即便是医术最为精湛的大夫,也没办法光凭这样看便品味出病人是否真的失去记忆,何况是商大小姐这样毫无医术底子的人呢?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笑着道:“看样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家在哪里都能忘,不过忘了也好,横竖你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宫。”
阿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这个“姐姐”对自己有敌意,而且敌意还很深。
方才讲述曾经的事儿时,她一脸傲然地告知自己,从小到大她商颖惢便是最为聪慧最让爹娘骄傲的那一个,而自己则是个迟钝没天分的笨蛋。
尽管那些事阿窈半点印象都没有,但并不妨碍她为这样明晃晃地贬低而感到愤怒。
一旁的丫鬟只觉得心急如焚,这种时候大小姐便是让这傻子几句好听的又如何?将她刺激得不好乐了又有什么好处?
她已然在心底默认,没了记忆的阿窈与傻子无异。
“现下出不了,又不代表以后都不能出去,你不告诉我,莫非是因为你在骗我?”
阿窈没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这个奇怪的“姐姐”,只轻飘飘地质问了一句。
商颖惢咬了咬牙,继而笑道:“哪里会呢?我告诉你便是,家中的地址就在……”
她一字一句地将商府的位置告知阿窈,眼底却慢慢渗出几分阴狠来。
待得选秀她出人头地,周窈还想着离宫去?她还是跟阎王爷奏请离宫吧!
*
从储秀宫出来以后,阿窈的心态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倘若那商颖惢当真是自己的姐姐,恐怕她在自己心心念念的爹娘心里,分量是微不足道的。
她自然不是因着对自己有成见的商颖惢那几句话才做出这样的推断,而是现成的事实摆在这里。
倘若是同样疼宠的两个女儿,如何会一个送进宫来当粗使宫女而另一个则进宫来参加选秀做秀女呢?
即便是碍于圣旨不得不献出一个女儿来充作宫女,她当初在马车上翻出来的寒酸包裹也足以将她所有不合时宜地奢望打破。
那里面只带了一件破旧的换洗衣裳以及两包坚硬如石头的饼子。
阿窈苦笑了一声,其实自己早该想到的,只不过憧憬让她丧失理智,甚至生出那个包裹是被旁人调换的设想。
不过想想自己刚醒来的状态也该知晓,倘若家中有一分上心,她也不会发着高烧同五个姑娘一起挤在马车里。
阿窈失魂落魄地回了衍安宫,那两扇宫门关得紧紧的,她试探性地推了推,却发觉宫门纹丝不动。
所有的伤怀在一瞬间一扫而空,她蹙着眉又推了推,发现真的从里面锁住了,不由得怔愣住了。
自己出来的时候肯定不会将门锁上,那么这门是谁锁起来的呢?
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已然快要升起的日头。
倘若是突然醒来的小太监,理应不会在这时锁门了吧!
阿窈轻轻咬了咬嘴唇,自己定然是被他发现了,现下他这是在惩罚自己么?
她索性窝在门边抱着腿坐下,将头埋在了膝盖中间。
他不许自己去储秀宫见商颖惢,自己却还是偷偷地去了,看起来的确是应该被他这样惩罚一番,只是她心底却还有一种声音试图冲破她的身体叫嚣出来。
为什么?
她便不能在他面前求得一个明确的原因么?
这时,阿窈听得门内有了动静,忙一脸期待地抬起头看去,却瞧见神情温和的徐嬷嬷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阿窈瞧见自己后下意识垮下小脸,徐嬷嬷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不由分说便将阿窈从地上拽起来。
【我问你,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空无一人的下房内,徐嬷嬷一脸严肃。
这个问题着实将阿窈问住了,她怔愣片刻才举起了手:【我自然只是个小宫女。】
徐嬷嬷扬了扬眉:【是么?有你这样的宫女么?倘若别人似你这般,怕不是死了十几回了!】
阿窈被徐嬷嬷这句话说得又是一怔,大眼睛眨了好半天,才又问嬷嬷:【那,我若不是宫女,嬷嬷觉得我是什么人?】
徐嬷嬷轻轻地笑了笑,那双一向严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阿窈:【你连自己都未看清楚,又如何能看得清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