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已向晚》》衔青枝

21、云与皎月

　　(二十一)
　　屋里弥漫着夜宵的香味。
　　物业的来电证实是跳闸的缘故，眼下已经恢复了光明。三人围坐在餐桌前，除却剥虾壳剥得兴起的季亭沂，时屹和厉沉浠都不想再被夜宵诱惑，于是泡了两杯茶，坐在对面静静地看季亭沂大快朵颐。
　　季亭沂边吃边皱眉，总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两人画风不一致。他来坐了这么久，除了开门的时候见到厉沉浠的身影有些惊讶外，更多的错愕则留给了时屹额上的伤。
　　虽然听了时屹的解释，但联想到曾经时屹简单提过家里的复杂关系时，他还是为时屹觉得不甘。
　　“我待会儿给你泡杯茶吧！吃这么多，太腻。”时屹望着眼前见了底的餐盒，轻轻说了一句。
　　季亭沂点点头，将吃完的餐盒收拾干净。“忙了一天，没顾得上吃饭，本来还想着和你一起吃的，这下我一个人吃干净了，估计撑得我今晚都睡不着了。”
　　时屹笑，“忙什么了？”
　　“我们学院准备弄一次秋游写生，今天和其他老师们一起去查看场地和沿途路况了。”季亭沂接过厉沉浠倒过来的一杯水，冲他友好的点点头。
　　“还没自我介绍过呢！”季亭沂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向厉沉浠伸出手，“你好，季亭沂。”
　　“厉沉浠。”
　　握过手之后，两人有的没的开始闲谈起来。厉沉浠在时屹口中听过季亭沂的名字，有些浅淡的印象，现在两人从喝茶爱喝什么茶叶一路侃到股票基金，越谈越投入，最后干脆借时屹家中的曲屏电视登录账号玩起了虚拟足球游戏。
　　看着他们玩心大发的样子，时屹替他们续了茶，然后躲到阳台处开了电脑躲清静。学生前天发到邮箱的论文三稿她还没来得及查看，眼下正是时机。

　　月色如浓。
　　一场大雨过后，枯叶残枝静静躺在积水中，高跟鞋不小心踩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
　　牧遥打开家门，养的那只布偶猫调皮地扑到她脚边，伸出爪子去抓她身上坠下来的那条方格围巾。保姆方妈先前向她告了假，说是要城东家里处理一些急事，所以，即便家里亮了灯火，也显得孤单寂寞。
　　她卸下外套围巾带来的束缚，将手上那束还留有些许花香的桔梗放到自己平素插花的圆桌上，预备上楼洗澡驱赶疲惫。
　　但刚走到楼梯口，家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捞起电话，是方妈的来电。
　　“小姐，您的香薰和红酒已经备好了，洗过澡之后就好好休息吧！对了，今天有不少人给您送了礼物，我都放到了书房里，您记得看看。小姐，生日快乐！”
　　“谢谢方妈。”牧遥笑着挂了电话。
　　最近事情堆得太紧，她都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往年奔走在各地巡演，过生日自然是热热闹闹的，一场舞后无数鲜花和祝福送过来，得到不少人的簇拥。而今天的生日同往常相比，却是要冷淡许多。
　　“至少还有人送我礼物吧！”
　　牧遥起身，往书房走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打开灯，见到地上有序地堆放着她的生日礼物。暖黄灯光照映下，这些精致的礼盒鲜花倒显得有那么几分惊喜的意味。
　　她站在门口，也没有要拆礼物的冲动。从小到大，她收过太多太多的心意，最不缺的就是过生日时这些承载祝福的物品。
　　于是站定了许久，终于是疲惫令她要有迈步上楼的举动。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又是谁？
　　牧遥皱了皱眉。
　　“你好。”
　　“您好！牧小姐。”
　　“斯兰特？”
　　是沈纾匀那位信赖的管家的声音。
　　牧遥有些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再与沈纾匀身边的人有过联系，何况，这个斯兰特并不喜欢她这位出现在沈纾匀面前的“不速之客”。
　　“是的，牧小姐，很抱歉打搅到您的生活。但今天是您的生日，对于沈先生而言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我才给您打了电话。”
　　“是要为我送上生日祝福？”
　　“当然，祝您生日快乐！牧小姐，记得查看您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沈先生很久以前就为您准备的，一定要我记得，礼物今天已经空运过来了，我的助手说您家里的管家已经替您收下了。”
　　“你是说，沈……”牧遥哽咽着，余下的话一时间说不出来。
　　“是的。多有打扰，牧小姐，再见。”
　　不等牧遥收拾好情绪询问前因后果，远在法国的斯兰特便匆忙的挂了电话。
　　牧遥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她从来都是在无人之处偷偷想念，眼下沈纾匀被突然提及，她连心都错漏了好几拍。
　　“礼物……”
　　牧遥想不到，已经离开了这么久的沈纾匀怎么还会为她送上生日礼物，于是快步奔回书房里，开始翻找着这些堆簇在一起的礼盒。
　　她翻得急，有些礼盒的包装被折坏，却也无心顾暇，直至最后找到一个精致的白色礼盒，她的动作才趋于缓慢。
　　那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
　　呼吸顿时一滞，心跳跳动得飞快，仿佛所经历的时光全都缩短交叠。牧遥颤抖着双手，将礼盒轻轻打开。
　　是一套叠放整齐的婚纱。
　　还有一封有些泛黄的信。
　　她把信拆开，映入眼帘的是沈纾匀好看的字迹。
　　“遥遥:
　　展信愉快
　　你大概会很惊讶，为什么会收到这份礼物，我也大概能够想象到你见到时它的模样，希望不要将这份惊喜变成惊吓。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吃了几粒止疼药，勉强可以集中精力握起笔，所以，接下来我能拥有的时光已是少许，这让我很遗憾。虽然在人的一生中，遗憾常有，但在我这份还未能走远的人生中，你，才是最让我感到遗憾的。
　　遗憾什么呢？遗憾的是我不能再看到你漫步舞台，以一身皎皎之姿绽放光华；遗憾的是我不能再陪着你周游世界，欣赏世界不同的光景；遗憾的是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走到慢慢老去，携手长眠。
　　真遗憾啊！我们还没有相伴几年。我常常在想，要是我早一点认识你，会不会就能少些遗憾，多一些能和你一起的庆幸。
　　但念想如非先愿，我是真的在慢慢调试心态，做好离开的准备，所以啊，我的小猫儿，我很遗憾，不能再继续陪在你身边。最近，我总能想起从前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说‘一定要将最美的年华奉献给属于你的舞台’，所以，你要将与我的婚姻排在后，一定要三十岁的时候才考虑和我结婚的事宜。我那时候，满嘴的答应，觉得我一定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但现在我明白，我不能做到。
　　这套婚纱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这大概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小猫儿，我真希望，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生日快乐。
　　还有，我爱你。
　　沈纾匀”
　　信纸悄然落到地毯上。
　　从前被封藏的回忆悉数涌现出来，一字一句间，仿佛沈纾匀从未离开。
　　牧遥整个人都在发颤，她不会想到，沈纾匀将她从前随便一句玩笑话当真，在数年后替她送上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纱。她也不会想到，身处众多批判和嘲讽的漩涡中，她还能感受到沈纾匀言辞里带来的亮光。
　　于是目光落到礼盒中的婚纱上。
　　洁白朦胧的层层轻纱，星子似的钻石点缀在上。她慢慢将它捧起，涌出的泪水在灯光下也如钻石一般晶莹。
　　在众人面前，她似一只高傲的天鹅，在舞台上熠熠生光，可她也知道，乖张、刻薄，是暗藏在闪光灯下对她的评价。
　　相处的朋友少之又少，数年来受到的委屈、恨怨，都只能化作舞台上不断磨炼的汗水。自从沈纾匀离开后，她连一个暖心宽慰的拥抱也不再有过，也没有机会将自己的任何诉诸。
　　这颗尘封冰冷，故作镇静的心，终于还是卸了防。
　　“沈纾匀，我过得并不好……”
　　牧遥轻轻拥住婚纱。
　　“还有，我很想你。”

　　酒过三巡，不免觉得耳边的音乐太过聒噪。但既然是来参加人家庆祝生日的夜场，难免就不能照着脾性找寻乐趣，所以，面对在场放得特别大声的土味音乐，陈斯燃拧紧的眉头就没有松懈过。
　　他实在无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在场的熟人没看见几个，倒是被主人家的那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们轮番的搭讪……真是想躲的个清净。
　　“诶？封尧？”
　　好不容易瞥到远处封尧的身影，他赶紧放下酒杯追过去。
　　“刚刚怎么没有看见你啊？是不是躲到其他地方喝闷酒去了？”陈斯燃一把勾住封尧的肩膀，嬉笑着说。
　　两人个头相当，又都是北城富人圈子里高挑俊朗的代表人物之一，此刻两人衬衫香槟加雪茄，自然又吸引了不少女孩的眼光。
　　“声儿太大了，刚才找了个地方，喝了点酒。”封尧轻晃了晃手中余下些许香槟的酒杯。
　　现在熟人在侧，陈斯燃自然不觉得无聊了，于是眼尖的寻了个座位，拉着封尧坐下。
　　“阿浠我算是喊不动他了！肯定最近都陪在嫂子身边，忙着逗美人开心献殷勤！”陈斯燃喝了口服务生刚送上来的酒，“老简也去了上海出差，本来我觉得这个局够无聊的了，没想到看到了你，怎么样？老封，再喝一局？”
　　他们几个人，自小酒场耳濡目染的，酒量出奇的好，尤以陈斯燃最佳，喝了不少酒后还能在麻将桌上叱咤风云，数钱都不带隔断的。
　　他这一说，封尧一笑，将自己的酒杯倒满，轻轻碰了碰陈斯燃的酒杯沿。
　　“不对啊！”陈斯燃在满场的灯光变换中发现了封尧身上的端倪，于是把酒杯一放，凑近了眼光，“你小子有情况啊？说！脖子上怎么了？”
　　他的眼神好，轻易地注意到了封尧脖颈上那几抹异样的红。
　　封尧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无所谓的扭了扭脖子，摸了摸留下印记的地方，漫不经心的一笑。
　　“刚刚啊？”
　　陈斯燃心领神会，眼神里多了几分打趣。
　　封尧点头，又把手边的雪茄点燃，一时间，烟雾缠绕氤氲。
　　“哦……”
　　“封总！”
　　陈斯燃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扑到封尧身边的女孩，他还是住了口。
　　“有事？”封尧皱了眉。
　　女孩伏在他的身边，跟只撒娇的小猫一样。
　　“今天晚上，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
　　“先过去玩，我有事情谈。”
　　封尧也不看她，吞云吐雾间，眼神凌厉了不少。
　　“好吧！”
　　女孩知趣的起来，往那边女孩儿们玩闹的地方过去了。
　　“挺漂亮。”陈斯燃的目光跟随着女孩离开的身影，“跟她有些像。”
　　只是眼神不同、心气儿不同、境遇不同……对封尧的态度也不同。
　　云泥之别。
　　“像吗？”封尧剑眉轻皱，指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头发，“她还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今天也是她生日哈！”陈斯燃笑，也点上一只雪茄。
　　“是。”
　　所以，他早早地就将礼物送到了牧家。
　　“再喝一杯吧！酒喝多了，有些烦心事儿自然就放一边了！”陈斯燃举起杯子。
　　封尧一笑，两人轻轻将酒杯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