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97、48

　　“为了阿楠着想，你的婚事过阵子再提吧。”父亲说。

　　温惜心里虽然有点疑虑，但还是忙不迭应了声好。

　　凌晨，阿楠回来了，温惜一直都在开解她，可阿楠还是魂不守舍。

　　温惜理解她的感受，这么多年，虽然彼此以亲人相称，但终归不同，阿楠的吃穿用度、人生方向，绝大部分仰赖于沈温两家。

　　如果两位老爷子真要她嫁，她能扛得住吗？

　　温惜心疼阿楠，自己的婚事就搁下了。

　　原因她也对傅霆海说明了。

　　傅霆海没有异议，他说，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把两边的事情都协调好。

　　那一阵，她总感觉傅霆海有些怪，不爱说话，常常抽着烟不知在想什么，问起也只说是感冒不舒服。

　　他还像过去一样跟她黏乎，两人只要独处，他就是缠着她做了又做，没完没了，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那么充沛的体力，看不出一点病了的样子。

　　睡着时，他紧抓着她的手，她但凡挣出一点，他就有所察觉，扣得死死的。

　　她看着两人缠绕的手腕，再次萌生了编织三生绳的念头。

　　回去后，她买来六根浸了蜡的红绳，扎扎实实的，照着杂志上的方法编了起来。对她来说，这是个难度不小的任务。

　　小时候，她爱梳麻花辫，在班里是编辫子小能手，可是现在，她没了右手，只能一手扯着绳儿，一边用牙齿咬着绳尾，才能绕起像样的绳花来。

　　她恨不得五根指头学会分-身术，变出无数个替身来让她使用。汗水滴下来，也糅进了里面。

　　因为速度比常人慢许多，所以才要加倍地花功夫，深夜在被窝里仍咬着一支手电筒，以一种祷拜的态度来编织她的幸福，愿上天看到她倾注的深情。

　　她熬黑了眼圈，编好了给傅霆海的那串，正要开始自己这串，却发现刚才还在手边的原材料少了一根。

　　在她腿上打盹的小兔子木瓜也不知何时溜走了，它一向淘气，也许是它叼走了那根小红绳。

　　温惜赤脚下楼，去寻找木瓜。深夜，温宅的客厅里没有开灯，月亮挂在窗框里，幽幽的光。

　　茶几上一盘残茶，是沈老板喝过的。

　　最近，沈老板每天必来，从未放弃过提亲，阿楠能躲则躲，家中笼罩着愁云，到处暗暗沉沉的。

　　温惜没看准路，被茶几的锐角挤了一下大腿，疼得轻轻一咝。

　　她揉着腿，不敢出声唤木瓜，怕惊扰了家人，东张西望，想找到那个白绒绒的小身影，却看见一束窄窄的光线从书房的门缝里透了出来。

　　原来父亲还没睡。

　　木瓜会不会在里面？温惜走过去，指尖已触到了门页，忽听父亲压低嗓子在说着什么。

　　只听了一句，她的心便狂跳起来。

　　“他们深衡，这回要栽个大跟头了，估计几年都爬不起来……跑来跟温建抢饭碗，也不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辈分儿！我带他们混了三年，让他们赚大钱，他们反倒来跟我竞争，妄想抢占我的市场？真以为自己养肥了膘？我看只有挨宰的份！”

　　门缝里的父亲握着电话，单手叉腰，“这不，深衡已经开始揽工程了，他们要签的那个房产开发公司，宣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就是个屁！负责人早欠了一屁股债，你不知道？就那个徐总，在外头养了一堆小蜜，讨债的都追到小蜜家去了……就因为缺钱才吹得天花乱坠，让傻子上钩呗！我就坐这儿看戏了，看深衡怎么赔得裤子都不剩！”

　　温惜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页上，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电话里的人好像说了些顺耳话，父亲踌躇满志地笑了笑，“对了，跟你通个气，思源地产知道吧？刚起来的合资企业，谁他妈都瞧不上，不过最近，他们傍了个跨国集团，那就不一样了……我的行情绝对准，他们那片的地产，两年内政府会规划成旅游度假区……咱们啊，今年的工程太满，接不了思源的活儿了，本来是深衡的良机啊，只怪他们看走了眼……”

　　小兔子木瓜不知从哪儿绕了过来，钻进温惜怀里，有什么水滴坠落在它的毛皮上，从热烫变得寒凉……

　　“老弟，跟你说个难办的事儿，我那死心眼的女儿，偏偏看上了傅家的小子……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我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这种货色？什么？救命恩人？哈哈，一码归一码，那小子是好人，可惜生在了蛇鼠窝里！”

　　温惜在夜色中狂奔，四面都是黑，她像只飞不出蛛网的蛾子，腿肚发软，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傅霆海怀里。

　　她知道自己或许出卖了父亲，可是这样的父亲只让她心惊胆战。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为什么你妈妈对我没有好脸色！原来你们家也要做建筑了……”温惜脸上是受骗的苍白。

　　早在一个月前，深衡通过一系列施工承包资质考核和审批程序，拿到了建筑营业许可，同时聘请了水准过硬的工程人员——其中还有从温建集团挖来的，也开始与一些房产公司接洽。

　　这些活动不是刚发生的，而是在狄旭这幕后军师的跑动下悄然筹备了一年之久。

　　等傅霆海知道进展的时候，已是箭在弦上，开发商的合同都已经投递到了办公室——

　　这家房产公司知名度高，口碑极佳，广告做得家喻户晓，目前已是岭城房产的扛鼎者之列。

　　这一点，和温惜所说的负债累累实在对不上号。

　　不过傅霆海并没说出口，用力抱了抱她，“都是我不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温惜一时语塞，“我没想到爸爸会有这样一面……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想，他本意是为我好的……他也许对你有一些误解……”

　　“是。”傅霆海深吸一口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握拳，“阿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有另外一面，你会怎么样？你会像对你爸爸那样，理解我吗？”

　　“什么意思？”

　　“只是如果……”他低下头，改了口，“你不想回答也没事。”

　　温惜忽然“呀”了一声，真糟糕，那串编好的三生绳本来系在她手上，现在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还想着送给他呢。

　　她抬起头，只见月光刷白了一切，刷白了他的脸、他的发。

　　她想，如果此时她睁大眼，发现他变成了一个木讷寡言的老头子，天长地久已是尘埃落定，也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吧。

　　“霆海，我们快点结婚吧，我等不及了。我好害怕。”

　　……

　　那天晚上，傅霆海撞开父亲的房门，把温老板的电话内容告诉他时，距离签约只有三天了。

　　父亲听后骤然凝重的神色，让傅霆海意识到这个消息绝非空穴来风。

　　次日的深衡会议上，父亲回顾了自己与这家公司谈合约的情形——

　　由于深衡还处在转型期，唯恐入不了对方大老总的青眼，谁知只见了一次，对方就定下了一宗大热交易，把珠江畔一套花园楼盘交给深衡承建。

　　当时傅父几乎不敢相信这块肥美的馅饼会砸自己头上。

　　对方见他存疑，立马给出了一条颇有说服力的理由，说是想长长本土人的志气，灭灭港城人的威风，听说深衡也有振兴岭城建设的意向，就把这笔订单作为赠礼。傅父听了，真有天助我也的感觉。

　　如今想想，竟然有诈！

　　至于另一个思源地产，深衡也考察过，它的资历比较新，无甚亮点，中规中矩。

　　深衡刚刚进入建筑行当，无疑与思源是相配的。若不是有了更好的选择，也会考虑签约思源。

　　目前的思源地产还在中游打拼，不过，就像温老板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如果刚好迎来了一个飞升的机遇呢？

　　深衡不敢马虎，对这两家公司进行了全方位的摸底。

　　最后一天，狄旭单枪匹马出去跑了一整天，不知怎么带回了一份温建集团的内部密件。

　　傅霆海赶到的时候，已是人手一份复印件。

　　傅霆海勃然大怒，在会议室跟他大打出手，“你又干了什么？这东西怎么搞来的？你他妈还有多少歪门邪道！”

　　“这是救命的东西！”狄旭高举着文件，这是他从温建办公楼偷来的一份情报：

　　原来，这个思源地产，新加入了跨国集团，财力雄厚。除了房地产，还在东南亚搞生化药业、橡胶原油等，两大合资董事的履历也非常光鲜。

　　而且，他们拿下的那块地，据说两年内会被政府规划成旅游度假区。

　　后面还有温建与思源的一些交往记录，温老板已经预约了思源明年年初的两个大工程！

　　在起步期就看准了它的发展前景，这是何等的鹰眼。难怪温建集团这些年的投资总是步步为营，一路长红。

　　虽然思源现在还不温不火，但温老板必定是头一个嗅到土窝中藏着金蛋的人。

　　深衡又开了一个长会，决定取消原定的合约。

　　半个月后，改签思源地产新近的一个商品房写字楼项目。

　　这个工程规模比较大，所需的资金不小，对于刚入行的深衡而言是一笔高风险投入。

　　但傅父决意放手一搏，有了温建的“密件”指路，他还怕什么？

　　狄旭也是个赌徒，摇旌呐喊，将公司大部分流动资金投了进去，还抵押了几间厂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项目如期动工，深衡的所有工地，所有厂区一片飘红。

　　这是丰碑般的时刻，深衡正式成为了岭城一颗冉冉升起的建筑业新星！

　　公司门口挂出新漆的“深衡实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牌子的当天，傅霆海正式辞职，把他的职务和作为董事长儿子的全部权力交付给狄旭。

　　这是他与过去决裂的一个姿态。

　　他去报社做了记者，在温惜的兽医所旁边找了房子住，开始和她一起采买结婚的东西。

　　母亲扇在他脸上的巴掌还隐隐作痛，可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将来公司会财源广进，他的父母会笑逐颜开，狄旭也会拥有期盼已久的“上等人”的一生。

　　而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