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9、08

　　岭城大酒楼，云镜宴会大厅，已是一派推杯换盏、把臂言欢之景。

　　深衡建筑集团董事长傅霆海的50岁生日会就在这里举行，席间一片衣影来去，寒暄四起。

　　前来道贺者，洋洋洒洒绵延几十桌。有深衡集团的各位领导和职工，合作愉快的企业代表，常走动与不常走动的亲友……

　　有的曾在三年前傅家落难时鼎力相助，也有的避之如瘟疫。

　　傅霆海向来懒于计较得失，为了显示度量，一律请了来，人越多越好。他要向外界炫耀傅家现下财力雄厚、地位稳固、兵多将广。旁人观其威，便不敢进犯。

　　这也算是某种空城计了。

　　宴会选址在深衡早年一手规划建成的地标式酒楼，大有重拾往日勇的含义。

　　明晃晃的水晶大吊灯下，多是交际老手，不一会儿就已抱团攀亲。相比之下，宴席的主角傅霆海显得很低调，举杯向众客说过了主人家的祝酒词，只身坐到了旧友那一桌。

　　他患上胃癌的事情虽未声张出去，但大家都知道他前段时间住了院，有些抱恙，因此绝不会对他劝酒。以他身居高位之尊，以茶代酒也无人能非议半句。

　　然而，当他不声不响在自己碗盘边竖起一张餐布，傅轾轩就看出这是小酌的前奏。

　　上去果断抓包。

　　父亲气笑了，一脚在椅子下踹过去，“滚，少跟老子没大没小。”

　　傅轾轩慈祥地使出杀手锏，“信不信我叫姐来管你？”

　　正说话间，别家公司老总陆续过来祝寿了。

　　父子俩也不再互掐，一起端杯致意。

　　傅轾轩替父亲挡了一轮酒，父亲则微微自豪地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向几位同仁介绍自家不成大气的犬子，资质尚可，但终究才疏学浅，要挑起深衡的大梁，还来日方长，请诸位多多包容提携，傅家自当重谢。

　　兮尔站在人群的边缘，遥望着父亲温文尔雅的风采，心里特别崇拜。

　　父亲今天一身庄重挺括的黑色西装，衣领洁净，鬓角可见早生的华发，虽是在病中，仍如渊渟岳峙。他算是那种越老越显帅的男人，50岁也可以迷倒大片少女心。只是他的气质是韬光养晦的，不具有侵略性，就像凝在荷叶下被水冲洗的一枚琥珀，带着些书卷气。

　　而他身侧的傅轾轩，容貌虽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更为明锐和放肆，少年快马，但大约是缺了岁月的沉淀与打磨，竟略逊一筹。

　　场内，一群姓丁的远房亲戚正在各个酒桌间转悠。

　　当年那场风波，两家人虽然闹得极不好看，但毕竟都是“幸存者”，本是抱着同病相怜之意来瞧瞧傅家现今的气数。

　　谁知傅霆海的排场竟然这么大，与全盛时期相差无几，简直让他们坐都坐不住，上去就把傅家千金团团围住，想套点近乎。

　　兮尔一身曳地长裙走入场中，妆容清艳，长发斜斜盘起，珍珠耳坠扑曳欲飞。

　　亲戚们你推我挤，争相恭维起兮尔名门闺秀，貌比花娇，自从留了洋，更是飞黄腾达，令人望尘莫及。

　　兮尔当然不会忘记三年前，同一批人是如何嚼她舌根，说她嫁给一条大尾巴狼，害惨了家里，自己也成了疯子和废人，只能夹着尾巴逃出国门。

　　兮尔露出假笑，白眼时隐时现，与这群蚊蝇周旋，强忍住拿酒泼过去的冲动。

　　不多时，终于挤出重围，向父亲所在的席位走去。

　　她和轾轩倒了满满的红酒，向父亲鞠了一躬，“爸，生日快乐！”

　　“爸爸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好好的。”傅霆海望着自己的一双龙凤，举高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观者掌声雷动。

　　兮尔把弟弟赶到前面去敬酒，自己在父亲左首坐下来。

　　这一桌都是父亲的老朋友，有的还是专程从老家盐镇赶来为他庆生的，多年未见，唠着家常。

　　兮尔给父亲碗里添了些蔬菜，又起身去餐台旁再拿点水果。

　　却望见前头的走廊上，弟弟被困在一张密不透风的小圆桌旁，已经被一群三姑六婆缠住了。

　　那可都是如狼似虎的丁家女眷……兮尔当即去支援他，还未近前，就听见了她们的热议。

　　“啧，多周正的小伙子，过年得有26了吧，越发的一表人材了，就跟那画儿里走出来似的，多少天仙都抢着要啊！要我说，男人成家才能立业，找个旺夫的好老婆，给你持家生孩子，也不防着你出去找乐子！”一个烫着公主头的姨婆拉了拉旁边某个似乎是表妹的姑娘，“我家女娃，去年刚嫁！全职给她那钻石老公做贤内助，吃香喝辣，谁不羡慕呢！轾轩啊，你要娶就得娶这样的，能帮衬着你，最好是娘家带了点资本的……“

　　一个鸡啼似的中年女声叫道，“轾轩，我这当表舅妈的，除了做媒就没别的爱好！手上好几对都成了！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改天就给你寻来！保证也是有头有脸，不输给傅家！”

　　“对，我就喜欢对方家里有头有脸。这年头吧，要脸的人还真不多了。”傅轾轩拍了两下巴掌，入戏得很，“表舅妈，您这么了解我？”

　　“门当户对的亲事总不会差嘛！那个兮……不就是教训么……”表舅妈咧了一下舌头，貌似差点说错话。

　　傅轾轩喝多了，没太听出来，往餐桌的转盘上轻叩了一下杯子，语气轻佻，“那我可说了啊，您真能给我物色来？我想找的女朋友，嗯，首先一个，肤白貌美胸大腰细，要公认的大美女，走在路上都会被星探发现的那种！而且不能会做家务，一点都不能会，最好是成天好吃懒做，屁股粘沙发上起都起不来，靠我养着……对了，她不能有虎牙，难看！脸上和身上都不能有疤，碍眼！她还不能会唱歌，不能得什么哮喘之类的病……嗯，就这些，只要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我都可以。”

　　表舅妈可摸不着头脑了，“轾轩，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

　　“你懂什么，人轾轩跟你说笑话呢！他还用得着你物色？丁菀可为他的终身大事做足了功夫，人轾轩相亲繁忙，他妈妈介绍的都是顶级的大户小姐，什么公安部长的女儿，什么石油老总的千金，傅家在他们眼里都算破落户儿……哎呀不是，你表嫂我不是这个意思！”表嫂作势捂了一下嘴，“我是说啊，你家前几年遭了那事，也挺不容易的，我看着你妈妈都心疼！连带着咱们一大家子，都没个靠山！你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就得娶一个有用的妻子，顺着她的裙带，事情就简单了……”

　　兮尔知道这帮亲戚可算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轾轩这么棵好苗子，是他们家族后代中最有利用价值的，她们巴不得整个丁家借着他的婚事再换发一回生机。

　　“相亲可是技术活儿，我手头上钓了好几个呢，我得掂量哪家的性价比最高是不是？你们可千万别声张，否则人家当我劈腿，黄了，吹了，咱家捞不着好。”傅轾轩说着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自己醉笑着的脸，“我现在就等着富婆拿钱砸我脸呢，就冲这儿使劲扇，越狠越好，你们还能听个响！”

　　兮尔步至他身后，在他微汗的后背上撑了一把，“轾轩，你醉了。”

　　“喝高了，各位长辈，不好意思。”傅轾轩懒洋洋的抱了个拳。

　　兮尔说自己待会儿再过来挨个敬她们，然后就拉着弟弟逃离这处盘丝洞。

　　傅轾轩漫不经心地被拽着走，从路过的餐盘上顺了一颗奶糖吃。

　　兮尔在人少处停下来，有些不赞同的望着弟弟，“你嘴上不把门的啊！醉话连篇！……”

　　“姨婆表嫂她们，嘴上把门了？”傅轾轩诧异地反问。

　　兮尔瞪了他一眼，“我问你，她们说的相亲是真的？”

　　“什么？……哦！”傅轾轩一拍脑袋，“你也知道妈这个人，就喜欢卖儿卖女的，非说咱们家道中落，飞跃一个阶层只能靠我结婚。我就当是哄妈妈开心了，相亲就相呗，人家姑娘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看个帅哥谁不乐意？我一个大男人就更无所谓了，怎么着吃亏的也不是我吧。”

　　“行，你是为了哄妈开心那最好，不要最后真弄出利益婚姻！我一个过来人提醒你，结错一次婚，就掉一层皮！”

　　“别介啊，其实吧，里头大美女还不少，说不定我真就pick一个，光看脸，喜欢上谁还不容易？姑娘的裙带就是用来解的，哪是用来救命的稻草啊。”傅轾轩一副痞样，忽又压低声音，“不过这事千万别告诉爸，否则他得撕了我！他最恨的就是我走他的老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气他。”

　　兮尔抬手无语地指了他两下，这个弟弟真是贱得越来越叫人光火。

　　若不是打心眼里明白他身上的担子，她真想抽他两下，“我也回国了，能帮上你的，你就吭声！我不想再看你们一个个的……”

　　也许是她的动作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她忽然听见一声又急又尖的称赞：

　　“呀，兮尔表姐，你的指甲可真好看，红艳艳的！”

　　兮尔回头，那个嫁了钻石老公的表妹拿着杯芒果奶昔，从正厅的方向走来。

　　公主头姨婆颠颠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