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74、25

　　其实大家都明白，口头上的和好也只是一层遮羞的纱。温惜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丁菀这个朋友了。

　　她甚至因此失去了更多东西，在学校里，一些同学开始冷着她，丁菀的圈子有多广，就有多少人在说她温惜撬人墙角。

　　布告墙上不知被谁写上了温惜的几宗罪，有些本就仇富的人，说她财大气粗，包养了诸多小白脸。

　　以讹传讹之下，温惜在校园里又恢复了独来独往，除了生物系的一两个好友，她甚至找不到同路去食堂吃饭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偷偷哭过几次，但她从来不对傅霆海说起，因为她心里也有股傲气，这些流言暗箭哪里是能伤得了她的？

　　转眼，到了第二年开春，温惜自截肢之后再一次踏上了盐镇的土地。

　　在傅霆海的治愈下，她心魔渐除，准备好来这里看看了。

　　他们这次并不是两人行。阿楠姐前一阵子刚失恋，被大她两轮的一个商人骗了，落得堕胎的下场，温惜知道了，真不知说她什么好，但毕竟还是心疼她的，等她休养好，就拉她出来散散心。

　　丁菀也听说了他们要去盐镇，当即举手报名，为免落单，又拉上了狄旭作陪。

　　可是，傅霆海和狄旭都没有想到，通往盐镇的大巴即将发车时，姗姗来迟的阿楠竟然带着洛师傅上了车。

　　阿楠依然对洛师傅没有任何好脸色，却把行李全扔给他提，很显然，洛师傅已成为她失恋后的一种过渡。

　　当狄旭和洛师傅的视线交会时，双方的脸色都是一寒，如同两块黑冰。

　　温惜察觉到傅霆海握着她的手一紧，捏得她都有些发疼了。

　　随后，狄旭站起来，挥着本杂志扇风，坐到了车厢的最后面。

　　温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悄声安慰傅霆海，“你别担心，洛师傅已经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他暂时会替我们保密的。”

　　“嗯。”傅霆海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肩膀不自觉地一侧，挡住了她望向洛狄二人的目光。

　　傅霆海搬离盐镇已有五年，时代的变迁在这个小镇留下了显著的印记，随着大巴车的开动，可以一览国内乡镇现代化的典型风貌。麻子路上的汽车多了起来，大多是方盒子桑塔纳，三层以上的商厦盖了一整条街。越来越多的男人胳膊里夹着人造革的黑包，递出的名片上印着这个“总经理”那个“厂长”。

　　小镇的旅游业开始发扬光大，农家乐餐馆比比皆是，客人坐不下，木桌一直拼到了巷口。小贩满身挂着纪念品，成衣铺子门口的白色模特穿着红嫁衣，引来一批外国女孩试衣。

　　像傅霆海木雕师父那样的手工艺人也在游客面前迎来了春天。他们还颇认得出傅霆海呢，“对对对！我记得这小子木雕做得顶好！怎么，来抢生意啦？那我们可得喝西北风啦！”

　　大巴车在镇中穿行，正好经过了当年那场车祸的发生路段，傅霆海说窗外阳光太呛，一边拉上窗帘，一边替温惜挡住眼睛。

　　她乖乖呆在他手掌的遮荫下，什么也没有问。

　　司机按了几下喇叭，窗里掠过一幅禁酒公益广告。

　　傅霆海望了眼车尾的狄旭，竟是一个瑟瑟发抖的暗影。

　　后来，几人下了大巴，往西走了两里多路，便到了乡间，一片风景如画，绿水蓝天。

　　路面青苔湿鞋，偶闻三两犬吠，磨坊前刮起一阵大风，落下层层面粉雪，不知何处送来炒葵花籽的香气，叫人腹中顿感饥饿。

　　女人们在淘米，把浆色的淘米水用来洗头发。农夫在水龙头下冲背，灰鸽子在打谷场上捡食吃。

　　温惜见到小动物就走不动道，蹲下来，鸽子扑棱棱停在她肩头和手心，绕着她飞。还有养刺猬和松鼠的人家，毛茸茸肉团团的小生灵，也不怕人，挤在温惜怀里，用软软的刺儿搔她，用绒绒的尾巴抚她。

　　主人家见到傅霆海领了女友上门，全笑得眯缝了眼，把温惜上下打量个遍，竟没问起她的右臂。

　　是否她如花似玉的模样早已掩盖了那无足轻重的缺陷？

　　“阿霆真是出息了啊！你丫就一书呆子，哪儿交的好运！爹发达，岳父更发达，这女朋友跟天仙似的！还记不记得你被我们揍得找不着北那会儿，见血就扑通摔一跟头！要不是狄大哥站你这头，你牙都被我们打缺了！哈哈，狄旭也是人上人啦！让咱捶几拳，看看骨头还结实不！”

　　旧时玩伴一聊起往事，话匣子就关不上。有人揽过狄旭肩膀，“你女朋友是里面哪个啊？是不是那个特别摩登的……”

　　说着指向丁菀。

　　丁菀眉头一蹙，冷傲地背过身去不理。

　　狄旭低喝道，“别放屁，她不是……”

　　“哦！看我什么眼神儿！那就是这位了？”那人说着又指向阿楠，“好啊狄旭！你和阿霆审美挺接近啊！她俩长得真像！姐妹花似的！什么时候摆喜酒啊？”

　　阿楠就像没听见似的，洛师傅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这位小哥，请你说话留神。”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嘿嘿地掌了下嘴。

　　而洛师傅看向狄旭的眼神又凉了几分。

　　下午，他们六人去了镇子西郊的一片樱花林。这儿的樱花开得海海漫漫，如雾如霭，千树压枝低。穿行时，花叶沉甸甸地拍打过衣衫，是清丝丝的香气。

　　林中有很多小蚊虫，傅霆海带了花露水，倒在手里，给温惜光-裸的小腿拍上一些。

　　做着这些时，两人的脸都是一热。

　　今天因了丁菀在场，他们已经很注意地不表现出亲昵，一次都没有牵手，说话也尽量淡淡的。

　　但归根结底，年轻人的爱恋气息又岂是藏得住的？

　　温惜轻轻抽回脚来，踢了他一下，“少乱来。”

　　两人会心一笑，不显山露水，却情意无限。

　　他们在樱花林中漫步，东边来了一阵急风，花蕊纷飞，一片片缀在温惜的衫子上。她右袖飘扬，如同古代女子的水袖。她冲着他回眸一笑，眼底也带了樱花色，如同女儿红一般醇厚醉人。

　　花雨一层又一层，像火焰山在蒸腾，将人笼在其间，一片繁绣炽烈。

　　那边洛师傅用心良苦，摘了朵花儿想插在阿楠发辫上。阿楠的表情不冷不热，却没有躲开他的殷勤。

　　傅霆海见状，也要效仿，将一朵最完整好看的樱花别在温惜耳后，花面相映红。

　　狄旭走过来对丁菀说，“我也给你摘。”

　　他用发卡把花固定在丁菀鬓边，手指浅尝辄止地移开了。

　　丁菀不想要这朵花，可这是她能得到的唯一的花。

　　温惜掏出一面小圆镜，对着自己照了照，有傅霆海在，她总是这么容光熠熠的，拥有一种陌生的娇艳。

　　她忽然蹲下身来，长裙拂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绣囊，指尖点了点傅霆海的鞋头，“脚抬起来。”

　　“怎么了？”傅霆海依言抬脚。

　　她手嘴并用扯开绣囊口，然后在他鞋子踏过的地上抓了一把土。

　　芳香的泥土，夹杂着着几片嫣红的花瓣，撒进了绣囊里。

　　傅霆海笑了，“为什么？这土有什么稀奇？”

　　“这是盐镇的土……”她也笑了，“这是你的家。”

　　这是她曾有过的梦魇之地，也是缘定之地。

　　“我们的家。”他纠正。

　　从林子的尽头穿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河，河水幽碧迤逦，连接两岸的拱桥投映在水中。

　　上桥时，阿楠的鞋子不小心踩到了路旁的狗屎，她登时就蹦了脏字。

　　洛师傅手忙脚乱地拿来纸，他知道，自从上次沈家少爷的呕吐后，阿楠就忌讳起了这些脏东西。

　　他佝偻在她身前，清理着她的鞋子，像街上的擦鞋匠一般虔诚。

　　温惜看在眼里，也有些动容。洛师傅着实对阿楠非常好，谁说不是呢？平时体贴入微，事无巨细，只要是阿楠提出的要求，他都不会答一个不字。

　　温惜心里也清楚，这一年多来，若不是洛师傅从旁打着马虎眼，父亲早就知道自己每天早出晚归是去见谁了。

　　不过洛师傅绝不是为了她，阿楠的意思才是占主导地位的。

　　温惜也劝过阿楠，接受洛师傅试试，何必一直辗转在那些有皮没心的男人中间？

　　但阿楠就是油盐不进。或许她们这些女人想要的，永远是一个能让自己荡气回肠的男人，而不是洛师傅这样的凉白开。

　　来到桥上，夹岸而生的花红柳绿尽收眼底，泛泛的小舟，灰白的矮房子，随云延伸的电线，糊作寥寥几笔写意。

　　阿楠热爱拍照，快门响个没完。

　　桥上风大，温惜脖子上系了条刚买的樱花丝巾，结没绑紧，就被吹开了，飘在了河风中。

　　当时傅霆海不在她身边，正在农舍旁跟邻居说话，只有洛师傅跑去替她追。

　　巧的是，在桥头捡石子的狄旭抬起头，丝巾正好飘到面前。

　　他伸手捉住，见温惜和洛师傅往这边来，便走上两步，还给温惜。

　　“谢啦。”温惜正要接过，洛师傅却抢先扯了过来，动作狠狠的，粗壮身躯挡在狄旭和小姐之间。

　　狄旭手中一空，愣在当场。

　　温惜也为之讶然。她不明白，这二人之间为何总是透着一股杀气？

　　狄旭也不再看他们，转过身自顾自打起了水漂。

　　石子在水面上弹了整整七下，波纹迭起。

　　他觉得这个水平还可以，问了对面的丁菀一声，“要不要跟我学？”

　　丁菀摇头，意兴阑珊地倚在桥栏上，把狄旭送给她的那朵樱花从头发里摘了出来。

　　她解闷似地，揪烂了花瓣，一片一片扔进河里。

　　狄旭望着花儿的尸体，攥紧了石块，棱角割破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