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35、34

　　丁菀离席后，桌上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女孩话比较少，时不时端起杯子，静静喝果汁。傅霆海注意到她是左撇子，清透的指甲在杯沿闪光。

　　傅霆海和其余人简单聊过几句后，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便在桌下搓了搓手，微微倾身问她，“怎么称呼你？”

　　女孩似乎缩了一下，“温惜。”

　　果然人如其名，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跟天籁没区别！

　　傅霆海清咳一声，“怎么写？温柔的温，珍惜的惜？”

　　温惜摇头，用左手沾了桌上的水渍，在托盘里写出自己的姓名，舞动的灯光在那一笔一划上跃出幻彩。

　　她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一般会说，挟冰求温的温，弃之可惜的惜。”

　　这晦涩的释义令傅霆海愣了愣，开始庆幸自己是中文系的。他愈加觉得她有意思，那种他一时说不出来的特质，和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同。

　　她并没有盛装出席，素色长裙和棉布发带，脸上不施脂粉，五官清幽，一双眼睛淡淡然，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肩上披了件女式牛仔外套，两条袖子垂在两侧，如同两片翅羽，右侧的墙面投下一圈暗影，将她笼罩得吊诡而迷人。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傅霆海深呼吸，极力不让她看出自己的紧张。

　　“生物系，学的是动物科学和生化技术。”温惜惜字如金，但显然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婉灵气，“你呢？”

　　“我是学企管和中文的……但我很喜欢小动物。”傅霆海说着很土的搭讪，“因为在镇上长大，到处都是家养的狗啊，猫啊，还有一户人家养松鼠，抱起来有好几十斤……”

　　他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自知很蠢。

　　而她却像是放错了重点，“盐镇？”

　　“没错……你怎么知道？”

　　“哦，听丁菀说过。”温惜移开眼光。

　　“我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市的。”傅霆海低下头去看她，试图再度对上她的视线，“你是来这里上大学的？你家在？”

　　“港城。”温惜睫毛颤了颤，“我早几年就过来了。”

　　“是吗！我一直很想去那里旅行……嗯？谢谢，我不抽烟。”旁边有男生给傅霆海递烟，他推掉了，继续对温惜说个不停，司马昭之心简直表露无遗。

　　“温惜，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们那儿有好多明星啊！我们这儿大街小巷从早到晚都在播他们的歌！我收集了两大抽屉磁带，等攒够了钱，还想去看场演唱会！我总觉得，如果走在你们那儿的街上，就能偶遇各种各样的歌手和演员，每一位都很有魅力……”傅霆海着意一顿，“该不会，你就是其中之一？”

　　温惜听了，禁不住抿嘴一笑，“你是夸我，还是拿我寻开心？”

　　傅霆海见她笑出来，心中就像放了一出庆功的烟花。同座的两对情侣已经踏上了舞池，音乐转到了粤语歌《漫步人生路》 。

　　傅霆海也起身，冲温惜摊开一只手，“我能邀你跳支舞吗？”

　　温惜看了他半天，一只手轻轻压制着胸口，“我不会跳舞。”

　　“不会？”傅霆海不信港城的姑娘有几个不会跳舞，连忙争取道，“我可以教你……”

　　“我真的不会。”温惜的语气变得疏远。

　　傅霆海的手困惑地垂下，他偷偷问自己，我这是被拒绝了吗……

　　“霆海！久等了！”这时丁菀提着裙子跳到他身后，用西式的姿势挽住他，“我们去跳舞吧！我都等不及了！温惜，失陪啦，你帮我们看着包。”

　　“不……我……”傅霆海无意识地挣了一下丁菀的手。

　　“哎呀走吧！”丁菀眨着紫色的眼影转向温惜，“温惜啊，你看看我们有哪里跳得不好！点评点评！”

　　丁菀硬拉着傅霆海进了舞池，流畅的交谊舞步随着球灯而回旋。

　　她一手搭在傅霆海肩上，一手被他不太专业地捏着，红色裙摆如同凤凰摆尾，这视觉效果令傅霆海感到美丽而不适。

　　他护着她转圈、款摆、下腰，做一位尽职的舞伴，忙里偷空，望向温惜的所在，只见她眉目淡远。

　　“丁菀，你朋友一个人在那里不太好吧，要不我……”傅霆海试着开口。

　　“没关系，她本来就害羞，没人吵她还求之不得呢……霆海，你就是心太好，太照顾旁人感受了，自己都玩不尽兴。”

　　丁菀双眼微闭，沉浸在她的梦境中，音乐和灯光就像魔汤和迷药，她感受着傅霆海手心的温度，他针织衫上毛烘烘的磁场，他散发出的暖热男子气息，她会好好记住这一刻。

　　此时舞池里已经聚满了人，只剩温惜始终独坐厅中一隅，愈发的冷清。

　　傅霆海说，“我以为你的朋友都像你一样，不会那么拘束的。”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这种场合她还不好意思来呢！我啊，就想改造一下她的修女活法，硬把她拉来了。”

　　音乐喧哗，丁菀借着说话的契机凑近傅霆海的耳际，近似依偎，却发觉傅霆海有意地跟她拉开了一些身体距离，她更觉得他绅士了。

　　“我爸爸以前管辖的一个项目，跟她父亲有过工程上的合作，吃过几顿饭，我和她又上了同一个大学，她父亲就托我多照顾她，我们这才成了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我哪能看她一直死气沉沉的？所以，我就多带她出来接触外界，尤其是异性……她刚来的时候，好多男生都盯着她看呢，哈哈，还有人说，丁菀，你自己臭美也就算了，连你的朋友也这么美！还让不让人活！”

　　“她为什么不爱出去玩？她应该也有很多人追吧……”傅霆海眼一闭心一横，“她……有男朋友吗？”

　　“当然没有啊。”丁菀玄秘一笑，“你还没看清她吧？”

　　“什么？”

　　“丁菀！下一首歌，赏个面子跟我跳吧！”起伏的灯影中，有个穿着灰风衣的男生从旁边挤了上来，头发打着摩丝，衣领很摩登地立着，“来吧！快快快！前奏开始了！”

　　丁菀脸上微见冰封，乐声淹没了她手指捏出的脆响。

　　傅霆海做了个谦让的手势，“丁菀，我去喝口水歇歇，你们先跳！”

　　傅霆海回了座位，对着温惜欲言又止。

　　灯色微醺，温惜仍坐在墙角，连坐姿都没什么变动。

　　她起先用水写在托盘上的名字已经糊掉了，只留了一个“皿”和一个竖心旁。

　　温惜吹起额上的一绺垂发，“怎么不跳了？”

　　“跳舞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傅霆海执起杯子，差点被手汗滑脱，“我……想陪着你。”

　　“可你的呼机响了好多遍。”温惜指了指他搁在沙发上的皮包，“你忙你的。”

　　傅霆海去外面回完了传呼，焦头烂额地回到舞厅，收拾了一下，就不得不跟朋友们告辞了。

　　是父亲呼了他，让他去参加深衡的一次临时会议。

　　虽然他还在上大学，但毕竟是公司的后继者，对于一些经营方面的事情即使无法过多参与，也绝不能置身事外，关键的会议一定要旁听，寒暑假也必须去公司实习。父亲给他定的路，他不能不走。

　　……

　　联谊会结束时，群灯璀璨，啤酒瓶里冲出的清凉泡沫飞得人满身都是。

　　大家欢呼、拍掌，如同今夜永不央。

　　丁菀坐回温惜身边，心仪对象过早退席带来的失落仍掩不住丁菀眸中少女的星芒，“早就想带他来给你们大伙儿见见了，你觉得他好不好？”

　　“他很好。”温惜微笑，对答如流，“我看了，你们的舞也跳得无可挑剔。”

　　“他会喜欢我吗？”丁菀捂着扑通直跳的心口，“你猜他什么时候会对我表白？”

　　“很快吧。”温惜的眼睛一直钉在傅霆海喝过的那只玻璃杯上。

　　他手指的汗痕在杯身留下了湿印子。

　　中途因为灯光昏暗，她不小心喝错了，现在那杯沿还附着她的口红颜色，与他的痕迹交叠在一起。

　　她没有擦去。

　　她想起了临别前，他写给她的传呼号。

　　还有他行色匆匆间对她说出的话，“我很快会再找你，你等我。”

　　“等我，在这里等我。”那是她满身是血被他救出生天，他抱着她躺在人行道上时，留给她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