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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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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夏。
兮尔从佛罗里达低调回国了。
因为年初有疫情,她在旅馆度过了14天隔离期,在防疫人员的安排下回了家,家里人忙着为她接风洗尘。
而她默不作声地转开洛承宽的卧室门,没有开灯,见他平和地睡在黑暗中。
他一如她走时一样,躺得笔直刚硬,像是一个漂亮的军姿,并没有起来招呼她的意思。
兮尔酝酿了许久,还是问候了一句,“好久不见……你不介意我搬回来住吧?”
洛承宽不回答。
她在床边坐下,“别有压力啊……我可不是为你回来的。嗯,我回来搞事业的,等着瞧吧。”
那时,兮尔已经签了佛罗里达的一家唱片公司,做了半年的监制和编曲,打响了一些知名度,还参与开发了一套跨国联动音乐项目,业务铺得比较大,她也顺理成章把海外的工作迁到了国内。
虽说疫情对他们行业有一些打击,但她坚持在岭城增设办事处,准备常驻了。
国内的线上音乐市场还是非常蓬勃的,在这边她会有更高的自由度,对于创作、签约和发行,也有更多话语权。
以前家人们总说,天空海阔任她飞,她不必回头留恋什么,可是,她想来想去,还是希望自己有所牵挂,能被他们深切需要着,血肉相连着。
入夏后,疫情好转了些,办事处如火如荼地搞起来了,兮尔签的第一个艺人就是海汐,海汐到了孕后期,没有回单位复工,而是延续了疫情期间的居家办公,偶尔偷闲,陪着兮尔一块儿去录音棚。
兮尔自己写的曲子,海汐倾情献声,试水地发了几首单曲,反响还不错,又做直播间演唱会,一口气窜上了热门。
如今的海汐早已不是什么“岭城小王菲”了,而是有了自己的辨识度,好多粉丝自发的把她早年在酒吧驻唱的视频做成混剪,都火出圈了。
傅轾轩直接注册了一个“白小水只爱我”的账号,疯狂给她做数据,海汐从后面揽住他,用手锁他喉,“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我买的水军啊?”
“用不着买。”傅轾轩反手扣上笔记本,把她架在电脑桌上吻过去,“反正我早就签了卖身契了。”
“哎呀当心宝宝……喂喂,看下我直播镜头关了没有……”
……
兮尔的办事处一直运势挺好的,力捧了几个小艺人都没有扑街,几支作曲也在业内斩获了口碑,拿了两个专业奖项。
曾在钢琴演奏圈子里销声匿迹的傅兮尔,正在一步步找回她的主场,她要做一个优秀的制作人、作曲人,尽力对得起自己。
她给自己预约了下半年的手部皮肤整形,甚至还想重新演奏试试看,在手机上装了个琴键app,这个比钢琴好控制一些,先练练。
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敲,寂寂的长夜里,只敲给洛承宽一个人听。
她把自己写的所有曲子都敲过了,每天一遍,每天亿遍……魔音绕耳。
可他还是没醒。
她不知道,究竟要累计到多少首,他才肯赏脸,睁开眼看看她?也许……要等她成为世界最高产的知名作曲家吧?
没事,反正她现在体力灵感都是超强,在洛承宽昏迷之后,她甚至都没再出现过任何精神分裂的症状了,或许,他无形之中打开了她心里的某个结……用他的苦难抵消了她的执念。
当她不再那么恨他,也就不再惩罚她自己了。
说起来,人红的时候,喝凉水都像冰淇淋奶茶,如今兮尔身价倍增,追她的男人也叠加疯长,一个传染俩。这种时候,多亏了洛承宽的存在,她只要说已婚,就能挡掉很多烂桃花,一直单身一直爽的感觉,懂的都懂。
办事处不加班的时候,兮尔会回傅宅睡,买了一张超级舒服的沙发床,放在洛承宽旁边,跟他的床合并在一起。
她整个人躺在上面,像坠进了棉花糖云朵……特别解压。
就连她的心,也变得很柔软,伸手拉熄床头灯。
“晚安,小长工。”
洛承宽虽然一直都在昏睡状态,但偶尔还是会动动的,对她的存在也有点反应,晚上他想喝水或者想翻身,就会发出点小信号,被她察觉到。
她弹一首欢快的曲子,他的眼珠会蠕动,她躺在他枕头上,与他近在咫尺,能听到他呼吸声变短,变重,好像被她扰乱了。
她几乎都怀疑他在装睡……
可是,不管她如何摆弄他的躯干,拿话激他,他就是不动,最多是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但依然如婴孩般酣睡。
久而久之,兮尔也习惯了。
算了算了,不折腾他了。
“你呢,想休息啊,就好好休息,我知道你这半辈子都很累,睡会儿也不要紧,我保证和家里人一起,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养成迪士尼在逃王子行吧,反正不让你掉一斤肉。”兮尔坐在床缘上,双腿一摇一晃,“如果你哪天想醒了呢,就醒过来吧,不要害怕见到我,不要害怕跟我对视,你说过,等我们的病都好了,就去把婚离掉,现在有很多人都在追我,他们条件挺好的,不过有的也不靠谱,我告诉他们,我还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公,他们还流露出一丝同情呢,说要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好不好笑?我不需要谁救我,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有一天合法离婚,名正言顺,一拍两散……然后,我可以在这些男人里,选一个真正爱的人……其实我不介意你也混在他们里面,公平竞争,我可以给你机会,毕竟你也是立过功的好市民呀,说出去不要太好听……”
兮尔伸手到他眼睛上。
感觉到他微微浮动的睫毛,戳着她的掌心……
她一如往常,在他身侧入睡。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7、8岁的小女孩,站在孤儿院西北角的墙根下。
各种小飞虫小蚂蚁,都在咬她,像一根根碎掉的睫毛,在她掌心爬啊爬,她怎么都赶不开。
天色越来越晚了,可她等的小男孩还是没来。
寒风呼呼地刮,女孩连打了好多个喷嚏,抱着手臂拼命跺脚,浑身都在发抖。
冻死了!真快冻死了!
看来,他是不会赴约了。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他们的约定吧?
女孩气炸了,抓起地上的小石子,要对他打击报复。
她握着石子,在前面那堵墙上用力刮起来,要刻出大大的“骗子”两个字,要把他的一生彻底定义……
可是忽然,女孩的手被人温热地从身后握住了。
转头一看,穿着白衫白裤的小男孩,堂堂正正地站着,露齿一笑,仿佛天都亮了起来。
“干嘛?”她气吼吼地问。
“带我走吧。”他小声说。
“什么?”
“带我走吧!”男孩坚定地拉住她的手,光芒万丈的双眼,像燃烧的琉璃。
她低头一看,自己和他的手腕上竟都有一串红艳艳的小绳子,像月老绳一样,互相勾连,耀着朝阳。
在她的无名指上,还幻化出一枚蝎子形状的婚戒,盖世华丽。
戒指的光圈越扩越大,刷白了她的手背,带走了旧伤痕,像一片坦阔的雪原。
她纵身一跳,带着男孩跃出孤儿院的院墙,坠进五彩缤纷的云朵。
好美,好美……
她一个哆嗦,就醒了过来。
天蒙蒙亮的,兮尔立刻就察觉到房间里特别特别特别冷……
怪不得她在梦里就不停打喷嚏!原来是昨天晚上忘记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简直像冰窟窿一样!
她微微一动身体,想去拿遥控器。
可却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什么人松松地抱着,贴着,无限趋近。
她眉目忽挑,心中隐隐的悸动。
回过头,只见洛承宽一副冷得不行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卷着被子滚到了她的沙发床上,往她身上汲取温度。
她甚至能听见他的牙齿在颤,发出兵刃敲击似的嘎吱响声。
而她,也像他一样,好冷,冷得快要失智。
她本能地伸出手,也攀住他的身体。
“你醒醒?醒醒啊……”
她的热泪开始奔涌,带走了更多的热量。
在她久久的呼唤下,洛承宽终于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清早的第一缕日光很瘦弱,照在他惺忪澄明的眼中。他好像初初降临世间,目光单纯乌黑。
他们俩,几乎近得能碰到鼻尖……
“冷。”他嘟囔。
兮尔赶紧起身,把空调关了,愣愣地看着他,简直对他的醒来措手不及。
洛承宽平躺着,裹着薄毯,嘴唇都冻得发青,盯着天花板看,慢动作似的动了下手脚,像要确认它们还健在。
他挣扎着坐起来,呆望着她,“我,在哪。”
“你……你装什么死,装什么傻?”兮尔虚张声势,“……不认得这是你房间吗?”
“我房间?”他苦恼而惊恐,“……我是谁?”
她被他一吓,脸色严厉地指着他,“你你你,不知道你是谁?”
“我记不太清……我想不起来……”
兮尔一时简直瞠目结舌!
他本就是颅脑受伤,不会闹出失忆这种狗血桥段了吧!
那真是太便宜他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他偿还一切,欠债的人自己就忘光光了?
“那,你刚才干嘛抱着我……”兮尔轻声问,“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有点记得你。”洛承宽梗着头,看着被单,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能感觉到……好像,好像……你是不是我的妻子?”
“啊?不是不是……”兮尔条件反射地否认。
他脸上是孩童般的委屈,“那你是?”
“呃……这个,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我精神本来就有点问题,知道吧?”她抱膝,窝在床上,开始胡诌,“我和你一样生病了,跟你同一间病房,仅此而已。”
“这是病房吗?”他面色郁郁,“你是什么病啊?要紧吗?”
兮尔见他一脸惶惑,真不像是作伪……
“还行吧……也不是很要紧。”半晌,她自己低低地笑了,眼底只余一片释然,“我啊,记性也不好,有时候也会像你一样断片儿……不高兴的事情,我也可以忘了的。”
“不高兴?”他像个题库似的,总有各种问号,“什么事让你不高兴?”
“就是……你睡着的时候,我不太高兴。”她捧着自己的双颊,许久,脸上划下光亮的水线,“你就像块木头,叫不醒。”
他脸上浮现抱歉的神色,抬手想擦她的泪,却又不太敢冒犯,“我……睡了多久了?”
“……忘了,我没有时间概念了。”兮尔扣住他的手,静静地把它留在自己脸庞,“不过我们的病都快好了。”
“等我好了,我会知道我是谁吗?”他傻乎乎地问。
兮尔歪着头,语声像暗室里吹起的温柔清风,“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是谁。”
“嗯?”
她没有一丝犹豫,“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