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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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心，我是来帮你报仇来了！”韩十三喜悦道，“我说过，我最爱你，你想杀了他，我就杀给你看！我能做到！我能做到你说的事……”

　　“不。不。”狄旭被挟持，咽着口水，突起的喉结在刀面上滚动。他手里的拐杖被削短了，撑不住他自己，尖细的杖头慌张地磨蹭着地面，划痕雪白。

　　闵心语调没有起伏，问出一句，“韩大哥，我妈妈是你撞死的么。”

　　韩十三脸部肌肉痛苦地痉挛，要哭不哭，想笑不笑，狰狞万分，“你听谁说的？”

　　“我想听你亲口说。我要听真话。”

　　“是我。”韩十三的眼泪和口沫一齐迸射，“就是我！对不起！”

　　“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她是你妈妈……”韩十三呐喊，“我没想过当时车里的人是你！！”

　　闵心的袖子很长，很长，像一根救生的缆绳，可韩十三握不住。

　　她的笑意像一份施舍给他的垂怜，可他配不上。

　　三十多年前，他刚满二十岁，意气风发，在盐镇的夜路上，把油门踩到底，朝着那辆正常行驶的小汽车轧过去，盼着一战成名，在铜蛇庄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他是个有几分机灵和野心的小弟，听说桃派的一个女卧底叛变，跟温老板产生了私情，就接下这个任务来为桃派清理门户。

　　他守候在盐镇的一个运输公司，等司机醉酒后，偷了一辆卡车，干脆利落地伪造了一场醉驾车祸，撞死了女叛徒。

　　可是那一天，女叛徒和温老板所生的小女儿，也在车上……

　　韩十三看到一个踉踉跄跄的少年，从那坨报废的车壳里，救出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少年打横抱起她，一步步走远，消失不见。

　　韩十三怎能料到，未来的某天，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孩，对自己而言，会成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人！

　　他的余生，就是这样看着——

　　看着那个少年带她走，在自己无法靠近的世界里，他们舍命相爱。

　　韩十三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是救她出来的人？

　　而是碾碎她手臂，碾碎一个少女所有美好的人。

　　作案手套在方向盘上滑了一下，他调转车头，开回了运输公司，把那个醉成烂泥的司机搬上了驾驶座。

　　为了灭口，一个月后，韩十三买通了狱警，给狄旭的父亲注射了大量降压药，又找来犯人群殴尸体，以一种活生生打死的假象，掩盖了真实的死因。

　　时至今日，那具男尸的青紫枯萎的脸庞，仍无数次在韩十三脑海里窜出来，提醒着他，这是他一生中的绝密，如果揭穿——

　　他将会失去他的挚爱。

　　后来，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替闵心追捕杀父仇人。

　　他觉得自己就是到她身边赎罪来了。

　　她不爱他，没关系，没关系，本就是他先欠着她的。

　　而今天，他终于可以赢傅霆海一次……翻手覆掌间，就能决定狄旭的生死，让她高兴一回！

　　她还从来没有真心的对他笑过呢。

　　狄旭的下巴硌在刀刃上，满脸受骗的困愕，斜眼珠子瞪着韩十三，“爹，娘！我有眼无珠！不是温家害的……是他！是他啊！”

　　“老实点！”韩十三嘬口往他面门啐了一下。

　　“还等什么！你们这些吃干饭的警察，快开枪！打死他！”狄旭撕心裂肺，目光越过一排警车，像找到救星似的，锁定了傅霆海，“兄弟，让警察开枪！不能让我爹白死！开枪啊！把他打成筛子……”

　　傅霆海神情瞬息万变，满额汗水，不断与旁边的钟检交换眼色，害怕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局面陷入更加的白热化，甚至引起激战！

　　韩十三洋洋自得，“闵心，总有些事，是傅霆海比不过我的，你问他，他能下手宰了这个畜生吗？”

　　“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闵心发抖质问，“你和这个畜生又有什么区别！你做的事和他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韩十三茫茫然重复，“我是真的后悔了！我想对你好……”

　　“难道你杀了他，我爸妈就能回来吗？”闵心蓄着水的眸子直锥到他心里去，“都回不来了！你这样还有什么用？以为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能让你痛快，过瘾。”韩十三发出一种类似痛哭的声音，“我想让你记住，这是我造的孽，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好女儿，你爸妈的好女儿……我就想让你知道这个！我就想让你知道这个！”

　　“我已经知道了，够了！我解气了！你放下刀吧，我们跟警察一起回去，忘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杀人了！我们每个人都重新开始，我可以，你也可以……”

　　“和警察回去也是死！”韩十三发出穷途末路的哀号。

　　“不是的。”闵心看到几个武警已经从两边包抄，准备趁着韩十说话走神之际上去制服，这样他和狄旭都有望活捉，这个案子才能名正言顺大白于天下……闵心越来越紧张，伸出手在背后和傅霆海紧紧交握，“韩大哥，你肯定不会死的，我会给你找律师！你从监狱里出来，就还清了自己的罪，我不会再揪着那场车祸不放，我可以去接你出狱，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对我说，你也想开一间猫咖，等你老了，就每天磨着咖啡豆，和那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在一起，也是很有意思的！我来帮你选地段，我来给你养猫……”

　　“会吗？”韩十三怔忪了一下，她的话术过分美妙，“你会不会和我一起？”

　　闵心犹豫了，这个时候骗他，是很容易的事。

　　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她会。”傅霆海突然开口，无比坚定，“放下刀吧！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我得了癌症，也许某天就不在了，你没有信心熬过我吗？”

　　韩十三闻言，忽疑忽喜。

　　狄旭却大喝一声，“你说什么？？你……癌症……”

　　傅霆海接着说，“你们两个的处境没那么糟，不要再对抗警察！……狄旭，我快死了，你可以替我照顾小菀，留着你的命，千万不要做出让你们悔恨终身的事，不要冲动……不要抵抗……”

　　“闵心，他说的是真的吗？”韩十三殷切地看着她，“我，还有希望好好活吗？”

　　她用力点点头，目光牵制住他。他的一张脸掠过无比复杂的情绪——疑虑、期待、凶狠、柔情……

　　下一秒，他卑微地笑了笑，身体好像松弛了。

　　刀从狄旭脖子上移开了，抛到水泥地上。

　　后排的警察一拥而上，将他和狄旭分开。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狄旭甩开警察，胳膊一扬，手中拐杖的尖头朝韩十三刺了过去。

　　“爹！！您看好了！！”

　　警察迅速把狄旭按到地上，可是来不及了，那根拐杖，本来被韩十三的刀劈断过一次了，正好形成一个尖锐的椎体，发力插进韩十三胸口，鲜血激涌而出。

　　“按住！按住！”武警脚步杂沓，狄旭被按倒，看似是摔了一跤，其实无人发觉他的身体悄悄覆盖住了韩十三原先扔在地上的军刀。

　　而另一边，韩十三已然受伤倒下，苍白抽气，上唇冒出的汗珠，被吐出的血水所淹没。

　　“急救队！快上！”

　　医务队摆正韩十三的体位，不让他的伤处受到挤压。

　　闵心呆呆地跪了下来，让他躺在自己膝头，气息零碎，“没事的，你坚持一下……”

　　“我开不了猫咖了。”韩十三握住胸口的杖头，露出带血的笑容，“我死了，也是替你报仇。你妈会在天上笑……”

　　骤然间，他把拐杖拔了出来！血溅到她白生生的脸上。

　　“不……”她想按住那个汩汩流血的破洞，可是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不……”

　　“闵心，闵心，你的手还痛么？”韩十三朝着她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抚摸过去，眼里的光渐渐湮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袖子被染红了，眼睛也红成一片。

　　而他的身体，已经从她膝头上滑了下去。

　　医护人员抬起韩十三的眼皮，取来器械准备急救，忙碌着，将她隔在了外面。

　　她所在的那个位置，恰恰跟狄旭是一条直线。

　　狄旭背水一战，想为小菀奉献最后一点热血，在武警手底下蠕动片刻，抽出自己身下的军刀对准闵心掷出去。

　　当然，他失败了。

　　除了距离太远了，还因为警察立即掏枪制止，而傅霆海动作也非常快，欺身堵在中间，刀锋在傅霆海胸前擦了过去，划破了一块衣衫。

　　刀身坠落在他和狄旭之间。

　　傅霆海飞起一脚想要踢开，狄旭就仰天一笑，崩溃地抢过，转回刀尖，向自己体内一送。

　　他近在咫尺地说，“兄弟，替我收尸，别把我交给警察。”

　　“扑次——”刀刃扎破血肉的声音。

　　然后“砰”的一声！旁边的枪口冒出青烟，狄旭被一枪爆头！

　　就在傅霆海的眼前，狄旭的脑袋被打开了花！特警的步/枪威力很大，他半个头都被掀掉了，脑组织涌了出来，丑陋的微笑还僵在脸上，固化成一个死人的面具。

　　无数条小溪般的血流，从他头顶蜿蜒而下。傅霆海瞪着晕眩的眼睛，眼睁睁看着狄旭轰然倒在自己脚跟旁。

　　警察原本不会开枪的。

　　如果不是以为，狄旭刚刚那个动作是要杀他……

　　傅霆海两眼酸了酸，没有一滴泪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无生命的、泥泞肮脏的脸。

　　那张脸仿佛还是记忆中，浑不吝的脏孩子，像夏日的毒虫一般喧嚣而富有生机，聒噪着对自己说，“你对我仗义，我也会对你仗义！”

　　傅霆海也曾义薄云天地揽着他的肩膊，信誓旦旦地说，“哪怕到了50岁，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半生如电光泡影。

　　尘埃落定，生死有命。

　　一阵短暂的骤雨，冲淡了鲜血。

　　所有人肃立不语。

　　傅霆海蹲下来，伸出双手，替狄旭合上了眼皮，“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