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81、09

　　令闵心诧异的是，这个屋子没有她三年前来时整洁了，不，这么说还是客气了，这完全就是一个废弃的房子，看上去很久很久没人打扫了。

　　桌椅电器，全是厚厚的一层灰，摸在手上简直可以搓出粉来。穿行在客厅中，脚步扬尘，她被呛得捂唇轻咳。

　　沙发旁还散落着几件没打完的酸枝木小家具，应该也是傅霆海做到一半弃掉的。

　　天花板的角上甚至缀了两张蜘蛛网，绵绵地挂着，拉开窗帘，它们就在阳光下晶莹。

　　傅霆海仿佛已经移情别处，忘记了这个家，从此都没有回来过了。

　　也不叫个家政阿姨来搞搞卫生，真不像话。

　　闵心很明白——只有当他忘了，别人才都会忘了。

　　这样，她来了，就没有人会打扰了。

　　一个避风港，乱是乱了点，但她突然就觉得，到家了。

　　她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想看看他是不是连话费也没交。

　　却发现这是一部有留言功能的座机。听筒放到耳边，里面还真提示有一条留言。

　　日期是三年前，2016.3.26。她下山后不久。

　　她按了播放，一阵过场音乐后，傅霆海沉抑厚重的声音响起：

　　“老婆，欢迎回家！”

　　她心上如飞花骤降，几乎能看见他说话时嘴边的温柔笑意。

　　她跪坐在小客厅中央，像一个最虔诚的人，抱着听筒，听了一遍又一遍，泪水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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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闵心在这屋子里就像寻宝似的，发现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傅霆海压箱底的宝贝太多了，光是海汐小时候的照片，就装了好几大本相册，从天黑看到天光都不厌。

　　闵心还翻出了大学时跟他一起读的小说、剧本，然后把唱机调到最低音量，听他们喜欢的宝丽金唱片。

　　最让人少女心爆棚的是，衣柜里竟然顺顺溜溜挂着傅霆海给她买的一件件新衣服，有十多年前的流行，也有几年前的时装。

　　她虽离世，可他看到了还是买下来，他一向明白她穿什么最美，尺码也都是那么吻合，大多数是清雅的长裙，她站在镜子前，挽一下头发，转个圈。

　　“傅先生，我好看么？”

　　她有理由认为，傅霆海是故意把房子弄得这么乱的，就是为了让她给他深度大扫除，顺便多住一阵子。她把小屋彻彻底底清洁了两大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平时偶尔下楼买买菜，吃点地道美食，也在楼道里跟邻居们碰过面，打过招呼。

　　给女儿寄包裹的习惯，原已风雨不改地持续了三年，这会儿还是被迫中断了，她可不想被韩十三截胡，泄露了自己的行迹。

　　现在她越来越知道，傅霆海为什么喜欢这里的生活了，每天打开窗子，晴天能听到空灵的蝉鸣，雨天是雨蓬的沙沙，不变的是小孩的奔跑，老人收音机里婉转的粤剧声，包子铺的抑扬顿挫的叫卖，还有不知哪儿来的滚弹珠、落棋盘的声音。朴素的时光从耳边流过，清风把花树上斜斜的香味捎进来，心旷神怡。

　　她不太记得自己是从一个怎样的修罗场杀回来的。

　　她只觉得心好静，好静。

　　住了半个多月，乐不思蜀，中间没有联系过傅霆海，一个人别提多自在。

　　直到养子发了条短信给她：

　　【妈，傅叔叔病了，你知道么？】

　　闵心不常看手机，第二天下午才发现这条信息。

　　【什么病。】她用了整整一分钟，打出了三个字。

　　【需要手术。】养子没有说得很直接。

　　她没有再问下去，心里已经有谱。在房间里坐到深夜，手机被她握得滚烫，最后掉落在地板上。

　　第二天清早，她饥肠辘辘，出去买了点早餐，正好听到几个邻居在聊天，说是傅董要做50岁寿宴，邀请他们去。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计划着进城呢。

　　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她拒绝了，不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回去的日期。

　　他过生日，必定宾客无数，她不适合出现。而在生日之后，他是不是要入院手术了？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于是她定好车票，在同一天回了岭城。

　　可是刚进市区，就惊闻他寿宴所在的酒楼发生了爆炸！他儿子被烧伤，一家人愁雾惨淡地陪在医院里。

　　闵心不好近前，便找了份医院勤杂工的兼职，无声观望，日夜不离。

　　她安慰自己，傅霆海的身体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既然还能支撑一场隆重的生日会，就说明他的病没有她胡思乱想得那么吓人。只不过是个手术，做了就能好的吧？

　　一定，一定！

　　可是没过几天，当她像往常一样远远跟着傅霆海，一路跟到了检验科，却听说了他想取消手术，回盐镇去的消息。

　　主任医生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可他就是无动于衷，软硬不吃。

　　他半搭着楼梯扶手，向下快步走着，身后遗落了一张化验单也无知无觉。

　　闵心悄悄拾了起来。

　　然后看到了她万不愿相信的内容！

　　他是胃癌，已经过了二期……

　　她瞬间窒息，嗓子眼细碎地渗出一口血。就这样他还敢说出“不手术”几个字！

　　枉他活了半辈子，还是个疯子！脑子里就他那点不可告人的愚痴，他就作吧！

　　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高大笔挺，她的整个视线布满了黑色的重影，那种失去他的恐惧，几乎在刹那间闷死了她。

　　他不就是想去盐镇找她么？

　　那她自己送上门来，总可以了吧？

　　她认输了。

　　她还是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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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只要她一闪亮登场，傅霆海就乖了，什么幺蛾子都没有了，成了一个合格的卧床病人，凡事都眼巴巴地使唤她。

　　闵心一边碎碎地骂他，“就知道奴役我。”一边心里也是甜的。

　　可是，每天在他病房里贴身照料，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与傅霆海没有婚姻关系，甚至没有任何说得出口的关系，他那边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不该轮到她来管东管西。

　　那段时间，她很怕碰到丁菀，都想象不出那一幕会有多么狗血，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丢掉一个小偷的心态，总是理屈，好像霸占了别人什么，即使早已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丁菀一直没来过了，自从儿子出院后，她就对傅霆海不闻不问了，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闵心承认自己松了口气。

　　几天后，警察来了一趟医院，正式通报了酒楼火灾的事故调查原因：

　　由于傅霆海生日是6月底，临近7.1港城回归纪念日，岭城有庆祝活动，宴会厅下面两层的仓库堆放了烟花等易燃易爆品，本来只是寄存，但不知怎么被人引爆了。根据监控视频和其他迹象显示，那天晚上，逃犯韩十三曾在酒楼出没过。

　　闵心给警官倒水，默默与傅霆海对望一眼，都有些不寒而栗。

　　她推测，韩十三也不是专门冲着傅霆海去的，或许只是想把她给引出来罢了——寿宴这样大的盛事，韩十三猜想她一定会在旁观摩，于是他放把火，让傅霆海落入险境，那样她怎会坐视不理？

　　而现在就更省事了，根本用不着谁引，她自己主动跑到了明处，在这人多眼杂的医院里，韩十三极有可能就在不知名的地方，冷眼注视着她和傅霆海的一举一动。

　　“闵小姐，明天天不热，咱们多去院子里走走，见见太阳吧，我都快闷死了。”送警官出去时，傅霆海随口对闵心说，神色有些惬意，还有几分对暗处敌人的挑衅之意。

　　闵心很清楚，回到傅霆海身边，她自己暴露了不说，反倒让他也被贼惦记上，可他却很有斗志，还非要去院子里招摇过市。

　　但她也不在乎了，爽快笑道，“好啊。”

　　这时，警察已经走到电梯口准备离开，忽然扶了扶大盖帽，“对了傅董，还有一件事……火灾那天晚上，你的号码报过一次警，我们的接线员说，听到了男人打架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傅霆海闻言，眼神突然微不可察地冷了一下。

　　随即，他谈笑自若，“哦，没什么，我就是因为火灾才报的警，现场太乱了，很多人逃生，推推打打的，大概就是那个声音吧。”

　　他回头看了闵心一眼，警察也在快速观察着他，“傅董，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祝您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