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80、08

　　到北方的第二年，阿玫勉强接受了陶派已经没落的现实，又找到了一个新的金主，是做违禁药品的，暴利行业。

　　那个老大听说闵心有生物学背景，点名要求她来参与新药研制，一旦事成，韩十三他们都可入伙。

　　阿玫说，这是她逃亡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

　　闵心装得很惊惧，不愿意加入。夜里，韩十三敲开她的房门，安慰她道，“我不会让你去的，我发誓！我一定保你。”

　　看看他的样子吧，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韩十三吗？闵心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只缺一个契机。

　　由于韩十三极力反对，金主收回了他的橄榄枝，使得阿玫和韩十三之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在那之后，争吵渐渐成为他们的常态。

　　韩十三年过半百，早就没有闯江湖的豪情壮志了，更想珍惜眼前人的美好，过几天粗茶淡饭、不急功近利的日子。

　　可是阿玫不一样，正是事业心重的时候。

　　两人的分歧愈演愈烈。

　　闵心经常帮着劝劝，但更多的只是恬淡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出色地经营着猫咖，温柔地喂猫猫，知道自己在韩十三眼里只会非常的岁月静好，而她最热衷的一件事，也不过就是每个星期雷打不动地去给远方的女儿寄包裹，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和礼拜。

　　那时，邮局来了地址变更的通知，她知道女儿去雪梨念书了，但异国的距离没有带来任何不同，她还是不断地寄出去，每次都收到投递成功的回执单，但是从无女儿的回信。

　　可是只要有个寄托，闵心就不奢求结果。

　　当然，闵心不会傻到亲自去寄那些东西，唯恐韩十三和阿玫手太长，伸到女儿的现居地去，会对女儿不利。所以，她从来都是到邮局做做样子，私下却有其他的路子——

　　猫咖所处的地段，是一个环湖的居民区，有很多流浪猫狗和流浪儿，闵心一直接济着他们，在送给流浪儿的玩具和食盒中，就有给女儿的礼品和信件。

　　靠着这条线，她熬了三年。

　　一天，她从邮局装模作样地出来，天降大雨，路边打不到车，她余光里看到韩十三的车正静静泊在一个巷口。

　　她一手撑着伞，故作焦急地趟着水，往猫咖走。

　　一小段路后，韩十三终于把车开到她身边，“上来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闵心一脸讶然。

　　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问了出来，“你是去给你女儿寄信了吧。”

　　“你一直在盯我？”闵心坐进副驾驶，柔声道，“我希望，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告诉阿玫……她是个疯子，尤其在这件事上。”

　　“海汐她，现在好不好？”韩十三停在路口的红灯处，望着雨刮的摆动，“其实我也想过，应该放你回去几趟，跟她见见面，女儿都认回来了，总见不着算怎么回事。”

　　“你也同样没有资格跟我讨论这个问题。”闵心拨弄了一下脸上的雨，笑着说，“还是不见了，不见她了，我和你们混在一起，再见她有什么好处。”

　　“你是不是为此恨我？”

　　“没什么，其实你已经待我不薄，你把我从地狱里拉上来过，我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现在想想，我和海汐之间都是命，你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没有你，还会有很多个别人，我怎么努力地往前游，也游不到她身边……现在，我只想在这里伺候好阿玫，别让她毁了我女儿一生，我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可我要把好好活着的机会留给海汐，我就这一个信念。”

　　如果说，闵心起初只是在打心理战，说漂亮话，可渐渐地，她莫名想起了那场夺走她母亲的车祸，母亲本可以得救，却把第一个生还的机会留给了她。她心里好恨。

　　“韩大哥，你有过女儿吗？”她呆呆从车内镜里望着他。

　　“没有过。”他像几个晚上没合眼的人一样眼眶发红。

　　“所以你不会明白的。”她说。

　　“我也为你找了海汐十多年，我也看着你们一路过来，凭什么说我不明白？”韩十三费力地反驳。

　　闵心惨笑一声，没回答，“你说，海汐平时会不会想起我？不是在看到包裹的时候，而是随便别的什么时候，吃早餐，搭地铁，上自习，跟朋友聊天……她会不会想起妈妈？关心我，惦记我一下？可她什么都不给我回复……我也做过女儿，我妈妈是车祸走的，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她没走，我的人生会不会稍微不一样？我都不明白，妈妈用自己的命给我换来的命，我怎么会活成这样！”

　　韩十三手一颤，突然打歪了方向盘，一声尖锐摩擦的刹车声后，撞上人行道的横栏，车身嗵的一震。

　　闵心吓得心神出窍，她自少女时期就特别害怕这种马路事故，眼前道路四平八稳，秩序井然，好端端的怎么就撞了？

　　韩十三没系安全带，刹车的冲力让他向前磕了一下，脑门破了皮，他打开车门走出来，蹲在马路牙子边，紧捂着脸。

　　车头已经凹进去了一块，雨水汹汹。

　　“你没事吧。”这种效果是闵心没有料到的，他的情绪也太大了些。

　　她步下车，为他撑开一把大伞。

　　韩十三抬起满是雨水的眼睛，“抱歉，不该让你坐我车，我开车太烂。”

　　闵心没有接茬，只是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

　　原来……他比她想象中更容易被击溃。

　　她越来越找到了诀窍，后面的时光里，她就继续这样，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软化他……当你天长日久都浸泡在这种心理暗示中，再泥古不化的人也会抵挡不住。

　　何况韩十三本身就不坚定，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这也意味着，他离闵一玫越来越远。

　　终于有一天，他和阿玫再度就利益问题谈崩了，吵得难解难分。

　　阿玫想攀上金主，可韩十三却觉得金主的条件就是卖身契！金主派人来跟他谈判，他赶紧溜了，慌不择路跑到闵心这里来。

　　闵心把他藏在了猫猫的住宿间里。

　　他恍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二十年前，一个暗夜，一次仇敌的追杀，他当时被她藏在一个狗狗的笼子里。那是他们所有感情的起点。

　　夜晚的猫咖，仿佛遗世孤立，金主没有追上来。韩十三走出房间的时候，闵心正在灯下研究不同种类的咖啡豆，形单影只，发丝温婉。

　　他的力气忽然就瓦解掉了，那一颗颗乌黑的咖啡豆，在他最松懈的时候，发出柔暖的光泽，让他觉得如果后半辈子一起开猫咖，也是不错的日子。

　　吧台旁边的沙发上，放着一些零散的东西，韩十三看到有治哮喘的药品，还有一件没有织完的鹅黄色毛衣，年轻女孩的款式。

　　他饮了一口吧台上的苦咖啡，把两只手放在了闵心肩上，“我向你发誓，海汐的照片我没有看过……但，我知道放在哪里，我会帮你删掉……你回去见见女儿吧，然后再回来，我们一起去找狄旭！我能陪你做这件事，姓傅的不能。”

　　“当真？”她偏过头问。

　　他冲她笑了笑，眼里有光，“是！”

　　韩十三已经下定决心，第二天就亲手删除了海汐照片的所有存档，义无反顾。

　　接着，他与阿玫发生了一场罕见的肢体冲突。阿玫几乎动了刀子，两人斗红了眼，闵心挡了一下，刀砍向她不存在的右臂，劈了个空。

　　韩十三将她拦到一旁，“这跟你没关系！”

　　可是闵心做不到置身事外，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束，阿玫防人之心很重，一定在别的地方留有一到两份存档。

　　闵心早已做了周密的前期准备——这一片的流浪儿都是她的眼线，他们身量小，主意大，赤诚义气，游荡在街边不会引人注目，长期窥伺着阿玫的活动轨迹。到了后来，闵心没费多少周折，就锁定了那些漏网的照片储存在哪里。

　　一份实物，她烧掉了。两份云文件，她黑了进去，全部销毁。做完了这些事情，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回到猫咖。

　　韩十三这下终于意识到受了骗，狂性大发到处找她。

　　但其实，闵心没有离开这个城区，而是住进了流浪儿的窝棚中。

　　她等着阿玫给她打一个电话。

　　“妈妈！你又不乖了是吧？我手上还有照片，你马上回来！！我们还有得谈。”阿玫的声音阴寒逼人。

　　“你把照片给我看看？”

　　“我说有，就是有！”阿玫像失去所有一般咆哮。

　　“我没看到，就是没有，这个道理很简单。”闵心陈述。

　　阿玫最终还是拿不出任何一张照片，她的威慑力消失了。

　　闵心终于跑了。

　　连夜的班机，飞回岭城后，闵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警。那一刻，她没有忆起韩十三摩挲着咖啡豆，微红着眼睑，给她的承诺。

　　她向警方通报了逃犯韩十三和闵一玫在北方五线城市的地址，但阿玫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八成早就拖着韩十三逃掉了。

　　闵心去找了一趟养子，他有熟人在派出所当小片警，也向他证实了逃犯的确尚未落网。

　　闵心也不敢在阿宽这里多呆，替他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住处，就走了。阿玫和韩十三如果回岭城，极有可能来阿宽这儿找她，这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她应该去另一个落脚点。

　　用钥匙转开盐镇小屋的门锁时，老旧的锁芯“咔哒”了一下，铁门剧震。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傅霆海留给她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