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76、04

　　“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看到你，我就想起火烧的痛。”

　　“幸好，你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分手时，海汐曾这么对他说。

　　她脸上没有灰心和声讨，只是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陈述。

　　但傅轾轩始终无法对这几句话释怀。

　　直到父亲50岁生日的那一晚……傅轾轩用路边的瓶装水浇湿外套，按在口鼻上，扑进黑烟弥漫的岭城酒楼，已经能够感受到上面逼人的热气。

　　周围乱得如沸粥一般，楼梯上不断有人冲下来，到处是呕出心肺的咳嗽和号叫，有女人和儿童在台阶上滑倒，哭成一堆……虽然是无序的逃跑，但却是极有效率的，很快就呼啦啦涌出去一大片。

　　傅轾轩急于在疏散的人群中找到父亲。

　　可是没有。

　　他也是傻了，当然不会有！因为着火的楼层正好在生日宴会厅的下面几层，消防通道极有可能被火截断了，楼上的人根本下不来……

　　打父亲手机始终占线，傅轾轩没有再多想，开始往上爬楼。

　　他的肩膀不停地被旁边夺路奔逃的人撞到，就这样成了一个逆流而上的背影。

　　他知道这时候往火场里闯纯属杯水车薪，可他到底是个年轻人，身手灵活，总能找个法子上去，起码要知道父亲在哪里，怎么样了。父亲身上有病，过两天就要动大手术，如果困在上头，身体扛不住……那么他永远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俯着身，一级级向上，嗓子被烟雾熏得越来越呛……

　　他忽然意识到，海汐那时就是这么个滋味吗？年幼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困在火场里……

　　他想多感受一会儿，那样就不用再忍受她在这件事上的优越感……

　　才爬到三楼，热焰已经烘得人没有办法近前，海汐经历的那场火要比这个大么？她当时看到的，就是他此刻看见的吗？

　　她怕吗？

　　因为这个才恨他吗？

　　傅轾轩渐渐焦灼起来，不知如何才能接近父亲，电话一直没打通，往上冲了两次，根本过不去。

　　就在这时，面前的路一阵塌陷，火苗乱飞。楼上一根梁柱被火烧断，“嘶嘶”落下来！

　　他本能地抱头闪了一下，正中他后背！霎时间，铺天盖地，那种撕咬和炙烤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又堕入了混沌中……

　　他不堪折磨地吼叫了一声，“啊！”

　　火焰舔在他的皮肉上，他甚至闻到了烤焦的味道，烟冲得他泪流满面……可是他的心中，一阵盖过一阵的暗喜……他几乎想欢呼。

　　“你没被火烧过，所以你不懂，你不懂！……”

　　她再也不能这么说了。

　　傅轾轩痛得几乎跪了下来，太过瘾了！

　　她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以后，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看着她，“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痛过。”

　　他觉得特别特别刺激，好像最耿耿于怀的知识盲区终于交出答卷，解不开的心结被一刀挑开！这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

　　三年前，他和海汐分手了。

　　他们就像所有毕业后分道扬镳的情侣，一个出国读研，一个放弃了考研，回去继承家业。

　　傅轾轩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很是过了一段轻狂的日子，身边就没断过姹紫嫣红。

　　他长得好，名校出身，富二代，虽然家里出过事，但无伤大雅，女孩们仍然对他充满幻想，一茬茬往他面前冒，对他来说是极好的麻醉镇痛剂。

　　他沉迷于撩完就跑的游戏，不怠慢每一个异性，不疏懒每一朵桃花，几乎把工作和陪家人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纸醉金迷，大概他的本性一直如此。

　　他还拾回了高中的烟瘾，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了需要他戒烟的姑娘。午夜，所有喧笑拥嚷如流水逝去后，他心里有个破掉的门洞，风穿堂而过……

　　睡不着的时候，他甚至发过神经，用烟头给自己烫几个小疤，把手臂放在炉子上燎几下。

　　他不是犯中二，他是那么骄傲自恋的人，也珍惜自己的完整，可有时候，他就是想搞清楚，他究竟能不能把自己烫成她的模样。

　　傅轾轩知道自己掉在这个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没忍住跑去找她，她到澳洲后就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他也没有她在国外的手机号。

　　或许，他只是海汐人生规划里随时可以拿掉的一个插曲，她却是他持久的白日梦，撕扯着他。

　　分开后的第三个月，他去了她首都的研究生院，想打听她在雪梨美院的信息，可是并没有查到她的交换生档案，以及在雪梨的任何资料……他心乱了，一个星期后直飞澳洲，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堵到她！

　　他想象着自己在她宿舍楼下赖着不走，甚至强吻她的混蛋样，他要去买花，买所有她迷恋的东西，说尽一切甜言蜜语，即使她从来不会被这些打动。

　　然而，事实是，他在雪梨美院和周边找了她整整三天，她根本就不在这里上学。

　　后来他得知，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女儿，也在澳洲读硕士，和海汐一块儿合租，海汐出国时哮喘刚好一些，父亲不愿她独居，就把这个女同学介绍给她。

　　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雪梨只是海汐的一个中转罢了，入学前的一场专业竞赛里，她申请了另一个国外的项目，再次迁徙，临行前告诉女同学，如果有一天傅轾轩来找她，请不要透露她去了哪里。

　　她防着他，一门心思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是这样吧。

　　傅轾轩满心灰败地回了国，杀到父亲那里，问海汐的去向。

　　父亲却对他说，他误会了，女同学跟海汐合租，不是为了替谁盯着她的。海汐自己选择的朋友，选择让他们放心，现在也有权选择离开雪梨，他不会阻止，不会再劝她，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

　　“我知道了。”傅轾轩转身离开，又回到了他的常轨里。

　　繁忙的事业，家族名望财富，声色犬马，温香艳玉，他还是最年少得意的那一个。

　　他要什么有什么。

　　所以他不可能事事都得到。

　　他去监狱探视母亲的时候，母亲也问过他，有没有和“那个女孩”断了。

　　母亲甚至不愿直呼姓名，仿佛那是她和儿子之间一个不能碰的字眼。

　　傅轾轩妥帖地回答，“断了，断了。”

　　他好像又重回郁郁不乐的青春期，看着海汐从太婆家消失，像断了线的气球，不会再跟他有然后。

　　而母亲面露无辜，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都是为了他好。

　　“轾轩，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妈妈不中用了，你爸爸也老了，你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男大当婚，你平时怎么疯玩都不要紧，别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等妈出去，会好好给你挑选一个妻子，这是我们家站起来的唯一希望。”

　　傅轾轩想到自己结婚的事，出了一阵冷汗。

　　为了克服这种逆反心理，他跑到志龙婚礼上当伴郎，想让自己提前跟上节奏。

　　志龙和他的小娇妻是多少人都羡慕的一对，傅轾轩觉得自己还是相信爱情的。

　　婚礼前夜的单身party上，志龙搂着一群哥们儿在别墅轰趴，又唱又跳，如同窜天猴，放开了肚子喝，不醉不归。

　　傅轾轩是醉得最走不动道的一个，吐了三四回，像只软脚虾一样往别墅沙发上一躺。

　　志龙坐过来，叹了口气，捏了几下他的肩头，“我结婚，你喝成这样算怎么回事！暗恋我十年以上了？”

　　“滚。”傅轾轩一副恶心到吐的表情，四仰八叉地躺了一会儿，缓过来些，“你有老婆了，淘汰下来的那群小妖精，是不是任我挑了？”

　　“这话别跟你嫂子乱说啊，正常的应酬关系。”志龙哈哈一乐，“你要多少，我管够！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何必单恋一枝花？”

　　傅轾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酒又从胃里翻出来，辣辣的往眼眶里冒，“你说，她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你嫂子可不……”志龙慢了半拍，“哦？你是说……”

　　“她去国外了，会遇见很多不像我的人，她会喜欢么？……反正她不是没我不行的。”傅轾轩用手覆着自己的脸，大笑特笑，“艹，我怎么就被她甩了，真他妈头疼。”

　　然后又捶了捶左边胸膛，粗声粗气的，“这儿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在桥上看风景，有人在楼上看你，你不回头瞧瞧怎么知道。”志龙胡诌了句，只见傅轾轩缩成一团不答话了，便从地上拾了件西装拍打两下，给他盖在身上，“好了，兄弟，睡吧。”

　　第二天的婚礼上，傅轾轩喝到酒精中毒，人差点过去了。

　　是虞荟先发现不对劲的，当机立断叫来救护车，把他揽过来，又是催吐又是喂水，无比焦虑在乎的样子，志龙都看见了。

　　半年后的一次聚餐，志龙按下傅轾轩夹菜的手，“坦白从宽，人虞荟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等你？小茗没把你当爹我就不姓胡。”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姓胡了，胡话真多。”傅轾轩几句调笑，扯开话题。

　　其实，跟海汐分手之后，他和虞荟并没有深聊过。她没说在等他，他也从不向她索取任何李啸龙的情报，仿佛她那句“我做你卧底”，只是一句戏言。

　　但他们之间却有一种不成文的默契，虞荟主动把星烬酒吧迁到了铜蛇娱乐行的附近，接纳了李啸龙的若干小弟在她店里“做工”，与李啸龙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经常被召幸。

　　而傅轾轩一直和她是好朋友，走得非常近，年复一年，他的洞察力变得极好，很多情报也就顺手得来。

　　当然，他自己也暴露在李啸龙的审视之下。

　　虞荟就以这样的方式，在两个男人中间左右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