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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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他们困在山中半个多月了——兮尔的婚礼是一月初，转眼间，乡民就告诉傅霆海和闵心，年关已至。

　　这是他俩头一回在如此特殊的情境下过大年。春节前几日，天放晴了，久违的阳光露了脸，冰雪消融的迹象是可感的，站在窗边，时常就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化水声。

　　傅霆海已经能下床走动，猎户说，不出几日，就可以开拖拉机送他们出山了。

　　闵心觉得傅霆海一定很高兴，可是事实上，他却没有露出什么喜色，总是一个人对着窗前的化雪，发着呆。

　　农舍间的年味渐渐火热起来了，打着几百响的鞭炮，雪地里尽是碎红。猎户家的小孩穿着新花袄，在大冬天里一身脏汗，欢欢腾腾踩在高凳上糊春联。

　　庖厨中，菜刀砧板铎铎响，剖开的肥美鸡鸭倒挂在门廊前。炒菜下锅，菜色红白酱绿，溅起滋啦大响，鲜香四溢。

　　屋头里蒸气云云，外头的雪好像化得更急了。到处都是乐滋滋的脸庞。

　　猎户一家五口，男人打酒、杀野猪，女人蒸煮煎炒、包饺子，小孩摆碗筷，老者给祖宗灵位上香、端瓜果。闵心也四处帮着打下手。

　　傅霆海撑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头拐杖，在堂屋里站着，看大家忙忙碌碌，合家圆满。

　　闵心不时往他嘴里扔一块莲藕，一片年糕。

　　他看见她就在那里，知道自己一伸手就够得到她，眼里心里都是满溢的快乐，老往她身边挨着，赖着她，跟她说话。

　　她啐道，“你碍手碍脚的，我都没法做事了。”惹来猎户一家善意的哄笑。

　　年夜饭出锅了，满屋的烟气，醉人的肉酒香。闵心和傅霆海举杯共敬猎户一家救命之恩。

　　猎户爽朗大笑，说今个儿外出捕猎，看到雪差不多化净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他们一家正好去镇上走亲戚，如果两位客人愿意同去，按路程算，年初二就可以到达岭城了。

　　他说完这个好消息，胸怀为之一畅。可是饭桌上却静了下来，两位客人都没有答话。

　　傅霆海下意识看了眼闵心，她的筷子在手上微微滑了一下。

　　随后，她笑盈盈的，“多谢！”

　　晚间，回到寝屋，她安顿着傅霆海躺下。想来是前些日子病得惨了，这几天傅霆海的食欲在反弹，变得非常好。年夜饭大鱼大肉的，他们都不爱，她知道他没吃饱。

　　于是，她在屋里的炭火上烧了个小炉子，嗞嗞咕咕，给他加个餐。

　　她煮了一大勺雪水，尝了口，极澄洌，还记得年少时，他总说想喝雪水泡的早茶，约莫是一大美事。

　　可惜那些年，岭城始终没有这样的雪。

　　她用雪水煮好一小锅菌菇汤，那微白的汤汁，浓醇的香气，让她自己都禁不住嘴边带笑。

　　接着，她把乡民家冬藏的塌苦菜下到锅里，曾听过“雪后塌菜赛羊肉”说法，大约也是暖身的吃食。

　　傅霆海哪里还躺得住，七手八脚地帮她一起煮，冬笋、冬苋、冬萝卜，清甜纯美，和着汤汁绵绵软软下肚。

　　闵心眼里第一次有了些温柔，问他，“好吃么？”

　　“吃完这口，死了都成。”他大言不惭。

　　“过年不许乱说话，呸呸呸。”她先替他呸了很多下。

　　他笑了，呼噜噜喝了一大口汤，“闵小姐，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闵心搅着锅里，半晌才道，“是啊。”

　　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的大生大死，是非曲折。然而这是他们第一次，像最平凡的至亲夫妻，在山村的冬夜里，拥着被子，吃着属于他们的年夜火锅，迎来人生中的新岁。

　　锅里已经吃干喝净了，闵心从邻舍打来一壶清酒，两人围着火炉慢慢啜饮。猎户告诉他们了，明天要起个大早准备出发，可是他们都没有睡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俩很默契的没有谈过去，也没有碰未来，只有现在。

　　“你身上有伤，只许喝两口。”她移开他的酒杯。

　　他也不争，望着火盆，突然问，“闵小姐，你是不是哭了啊？”

　　“啊？”她一脸莫名其妙。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快死的时候。”

　　她讶异于他话题的转变，良久，也不再否认，“怎么，你得意了？”

　　他摇着头，又呷了口酒，“你不想我死，是么？”

　　“我如果想你死，你还能在这儿喘气？”

　　“嗯，你不想我死，可你也不想他死。”他面色有些不快，“那我和他，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闵心愣了一下，原来他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她呢。

　　她无奈地笑，“你想说什么？”

　　他不答，扣上杯子，仰躺在床塌上，枕着一只手臂。

　　半晌，他说道，“我没爱过别人。”

　　闵心收拾残羹冷炙的手一顿，“你这是在怪我？”

　　“没有，没有。”他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

　　“你娶丁菀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她放好碗筷，替他脱了鞋，用厚被褥包着他总热不起来的脚，“你一直不离婚，拖着我的时候，我也没怪过你……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没意思了。”

　　“咱们分开了半辈子，你爱上别人，我会伤心难过，但也都能接受，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还能看我一眼。我只希望，你找一个平凡的男人，能和你一起过正常的生活，身上没有这些争争斗斗的事……”他直起身子，近距离看着她，“可韩十三不行！绝对不行！闵小姐，为什么是他？”

　　“喜欢过我的男人，好像都不是什么正常货色。”她讥讽道，“你，欧陆，韩十三，这些人里头，就属你病得最重，你又好意思说别人？”

　　“我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我救了你的命，你不会再爱旁人……那时我听了多开心。可是，韩十三说，他也救过你，是真的么？”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种幼稚的问题。这有什么好争的。”

　　“他到底是怎么救你的？你说给我听听吧，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是他把你从江水里救起来的么？我听见他说、他说……你被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闵心眼色突然一暗，韩十三指的想必是欧陆一事。

　　她气血上涌，想岔开话头，一时又找不到语言。

　　“我问你呢，你今天必须得告诉我。”傅霆海还在继续不依不饶，“究竟……”

　　她心念一动，忽然倾身去吻他的唇。

　　“有完没完，你能闭嘴么？”

　　傅霆海果然安静了。寂寂荒山雪夜，呼吸相闻，唇齿缠绵。她躺在他身旁，像小蛇一样缩进他怀中。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虽然同床共枕，但也只是互相照料罢了，就像同一间疗养室里的病人。闵心总怕自己睡相不好，会踢到他伤处，或者是翻身时让被子进了风，所以坚持跟他分睡不同被窝。

　　也许是心里还有个结，她每晚都背对着他，两人之间有一条清晰的分界。

　　可是这一刻，当两具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她才发现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温热，足以抵抗夜寒。

　　大概是喝了酒，傅霆海耳根都红了起来，就像被勾起毒瘾，在她唇上混乱地索取，像吸吮着旷世的灵药，忽然，他撤离一些，解开他自己衣衫。

　　闵心手指触到他赤/裸发烫的胸口，一惊，试图阻止他除衣，“小心着凉。”

　　“我不冷。”他宽阔的胸膛布满各种伤痕，腹部还覆着一团纱布，药膏气味苦涩。那处钢筋贯穿伤还未大好，他夜半还是常常痛的。

　　闵心叹了口气，柔声劝道，“躺下吧，该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

　　“闵小姐，你给我换药吧。”他贴着她，死皮赖脸。

　　“今天你已经换过药了。”

　　“那我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他宽衣解带的动作没有停止。

　　闵心想挣开他怀抱，举手抬脚间，却已感到大腿上有个什么东西在抵着自己。她哭笑不得，“你们男人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忘了自己才刚捡回一条命是不是……”

　　“是你先勾我的。”他义正辞严，吻在她颈间。

　　“你还有伤呢，不能乱来，万一出什么闪失，伤口又流血可不是开玩笑的，明天还怎么走得了？”

　　“你也知道明天要走？闵小姐，这是我们在山里的最后一晚了。”

　　闵心有些愣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傅霆海极有效率地压了上来。

　　这一生他总是对她有求必应、千依百顺，可是在这回事上他一直很强势。

　　两人肌肤相亲，她慌张地想用手掩住自己，宁愿他脑海中回忆的永远是那个年轻姣好的躯体。可他望向她的眼神，就像望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在她口中争夺着氧气，手不断落在她周身，苍白清癯的脸上有了浓重的血色，“闵小姐，你比以前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爱惜你自己？”

　　“你难道就好好吃饭了？阿宽说的，你每天就是喝酒，发酒疯……”她试图侧过身去，不想赤身裸体呈现于他面前，展转间，腰和臀部交界处的一条折线在他眼里都是那么迷人。

　　他呼着气，低声求饶，“闵小姐，你别乱动，你让着我点，再这样，我伤口真的要裂开了。”

　　这下她不敢动了，不知怎么就着了他的道，久而久之，也开始身体力行的回应着他。

　　傅霆海的身材依旧不差，肌肉遒劲，筋骨贲张，看得出来经常健身，身材管理做得很好，闵心的手滑过他坚朗的脊背，“男人就是老得慢。”

　　“因为我在等你，我不敢老……我怕自己变了太多，到了地底下，你不肯认我了。”

　　农家老旧的床铺咯吱咯吱响个没完，因为伤势所限，他动作幅度比较小，没有狂风暴雨，而是细尝慢咽，他们好像常年安守在一起的夫妻，什么也不用急躁。

　　她无意识地在他肩膀上凿下牙印，感到自己碎成了泡沫，烟火骤绽……

　　最终，几下重重的起落后，屋中的炭火响起轻脆的爆燃声，两人如濒危动物发出叹息，尽全力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