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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59 ...

  •   白雪反光,像明晃晃的匕首在眼里钻孔。积雪没掉闵心半截小腿,她不敢乱走,每走一步都要踩实了才敢踏下去,生怕下头就是个雪坑。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行走是这样的困难,腿不是自己的了,筋骨肌肉仿佛都撕裂了。

      天是恶寒的,她却热汗直流,汗水被风一吹,又冷到了骨头缝里,踝部以下已经冻得如钝器敲打一般疼。

      她感觉不到自己在走,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手中拖拽的那个沉重身躯上,就像拖着沉重的命运十字架,绝不放弃,永不放弃……

      她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肚里空空的绞痛,但她还是把食物都留给傅霆海,他补充了一些能量,应该还能撑上一阵,只是,那些食物都冻得梆硬,冰得刺骨,他的胃绝对受不了。

      可,她竟然宁愿他有些疼痛……在极寒的环境里,人很难抵抗睡意,所以她宁愿他疼。

      几年前傅霆海来这里的时候,是没有下雪的,可是现在,很多地貌都被大雪覆盖了,一个小小的误差就可能严重偏离目的地,万劫不复。

      偏偏傅霆海又不答话了,她哪里认识路线?越走下去,越迷失了方向,泪花被风吹成冰花。

      她每一刻都想停下来再作打算,可是下一秒又忘了这个想法,机械地迈步,举目望去尽是雪岭。

      几乎是必然下场,她一脚踩塌,直直摔了,头磕在一块山石上,晕得没有办法再抬起脖子。

      她越想爬起来,就越是打滑,陷得更深,脸没入雪地中,呛了一口雪,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她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往生轮回,只感到有兽类湿湿的舌头在她脸上舔舐,污浊的热气将她喷醒……!

      她动了动手足,发觉自己没死,那野兽的气息瞬间叫她毛发倒立,血液凝固。

      她抓着雪橇的拉绳,抬起身体靠近她想保护的人,睁眼却发现,雪橇上没有人了!

      不过她很快看到:那伸着舌头舔她的,是一条全身黝黑、耳朵尖尖的高大猎犬,而它的主人,是两个佩着猎/枪的中年男人,穿着军大衣,满脸橘皮般的皱褶。

      其中一位已经把傅霆海驮在了背上。

      救起她和傅霆海的,是这儿的原住乡民,冬日里出来打猎,别的没有捕到,那猎犬左嗅右嗅,却寻获了雪中的受困者。

      她和傅霆海双双捡回一条命,被运送到乡舍。

      乡民用厚厚的棉被裹住重伤的男子,闵心尚能下地走动,听说乡舍中有些自采的药材,她急急写了个方子,抓了止血的草药为傅霆海敷上。

      乡民们常年留守深山不出,尤其冬天更加蛰居,没有车辆可以翻越冰雪送他们去山外求医,也没有通电话。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闵心没合过眼,守在傅霆海床边,就怕他挺不过去。

      血是止住了,可是他一直高烧不退,幸而天冷,伤口炎症才没有恶化下去。

      她茫然地抓药,甚至自己去山里找,拨开荒草和雪堆,那些她有印象的药株,认没认错也不管,凭直觉判断某一味能够对症,能够抑制他的感染,就狠了心,下了极猛的剂量,一滴不剩地舀到他嘴里,每做一件事,都是慌的。

      直到第三天夜间,摸到他额头温度降了下去,手心脚底和胸口都暖了起来,她才暂时把心落回肚子里,昏倒在床边。

      乡民的妻子照料了她一日,发现她手腕和脚掌已经骨折了很久,手上一道黑紫的勒痕,两个指甲盖都掉了,应该是雪中长途拉拽一个成年男子所致。

      闵心躺了一整天,再度能起身的时候,一瘸一拐去看傅霆海。

      傅霆海仍睡着,可当她步近,他突然睁开烧红的眼,就望见了她。

      他想动,可浑身都像大卸八块了似的痛。

      闵心去给他倒水,有意加了点白糖进去,口感好些。

      她用被褥垫高他的脑袋,挨在他枕边,一口一口喂他。他喝一两口,就得歇一会儿,然后再孜孜不倦地喝。

      她的手因为端不住杯子而洒出好多,还是他给扶住的。

      直到终于见底,他才哑声对她说,“前两天是你灌我药的么……差点呛死我。”

      闵心良久不答,坐在床边的小木凳上,“我差点害死你。”

      “扯平了吗?”傅霆海含糊道,嘴上全是烧裂的口子,“你害过我,我害过你……”

      后面几天,他的伤势又有些反复,半夜总是烧上来,胡话连篇,有时呢喃着那个远古的、已经不属于她的名字。

      在他醒着的时候,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静静为他上药、疗治。

      然而,在他烧得神志不清时,她却对着床铺独自垂泪。

      又提心吊胆了几天,他才算是稳定了些,好像磨得她够了,命都去了大半条,终于该回头了。

      渐渐的,他能够坐起来了,也能进一些饮食。

      闵心给他熬稀粥,然后一天天煮实。烧热水为他擦身,很小心的不让他的伤口沾水,哪怕她自己的手足也很不便。

      傅霆海卧床难动,事事都是她躬亲照料,他要什么她都给。

      乡亲们有时过来看他,他精神好一些了,还会多聊几句,偷着抽他们烧的烟袋,闵心总是跟他急,一把打掉他的手。

      她听不懂深山里的土话,傅霆海也只是勉强答得一些。这家人是个猎户,送来一张厚实的羊皮,给他们当铺盖,闷了口酒,脸就红堂堂的,“那口子对恁好咧!恁有福气,瞅我屋头娘们儿,差远咧!……”

      乡亲们走后,闵心掩上柴门,夜深寒,别让屋里进了风。自从来到这里,她和傅霆海一直被视作夫妻,性命垂危之下又何必解释。房舍有限,猎户将他俩安置在一间屋里住下,也是天经地义。

      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但衣物还是晾不干,她一件件架在床边生着的炭火上烤干了,单手叠起,放在床头。

      她的假肢在路途中坏掉了,此时已经拆了下来,右袖空荡荡,软软耷垂。

      这才是傅霆海记忆中的她,他一直迷恋的是她没有右手的样子。

      她穿着农家衣裙,有种灰扑扑的好看,头发用一根不规则的树枝随意地束着,布裙荆钗。

      火光朦胧,四周是简陋的泥墙,在这里,一切变得原始而平淡,那些激烈的爱恨,像峡谷断层,被隔在了另一世。

      冬夜里,她的侧脸静默清丽。

      傅霆海忽然觉得毕生所愿不过如此,“你真美。”

      她一怔,抬头,“你大约是好了,又开始油嘴滑舌了。”

      这一次劫后重生,傅霆海伤得很重,山里医疗条件又极差,闵心一直是揣着糊涂给他治,至于他内里伤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痊愈如初,都是未知数。

      有时,听着夜间他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她心里就打鼓,一夜不敢睡去。

      但好在,他身体底子还是强壮的,如今也比较争气和配合,虽然进展缓慢,但还是肉眼可见的好转。

      这段日子他对她很依恋,也无数次说,他一直很喜欢这种在乡野间的生活。

      可闵心还是看得出来,他是有心事的。

      每天病榻度日,他并非不焦急……

      他还是希望他能早些正常行动吧,希望山道上的雪快快化去,他要回家,回到他的家人身边去。

      闵心这才想起,她和傅霆海总有一天是要走的。

      可她竟然才是更留恋的那一个。

      她盼望永不离开,终年冰封也好,他久病不起也罢,就在这里长住,隔绝尘俗,唯愿终老,任山外兴衰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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