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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32 ...

  •   新婚的第三天,傅兮尔跟着丈夫倒了好几趟船,一路向东。

      最后一段,他们自己租了专业船只,无水手伴航,只夫妇二人在波平风软的江上徐行,两岸山峦随船低昂。

      不多时,晚霞漫天,船头一震,靠了岸。

      展现在眼前的,是洛承宽极力向她推荐的,一座风景优美的无人岛。

      很小的海岛,如同造物主口袋里不经意遗落的碎石砾,大约走一个钟头就能绕岛一周。

      曾有岛民在此居住,后来迁走了,只剩下些古朴的小房子,一大片树林非常幽静,霞光从稀疏的叶隙间落下浓炽的红晕来。

      兮尔极热衷于亲近自然,天大地大间,唯有她与爱人共度,仿佛被天神放逐到此处,即使原始僻远,有他在就是乐园。

      不过,现在是冬天,植被皆是萧索。若是别的季节里,繁花盛开,鸟兽撒欢,会是何等的趣致?

      兮尔只恨自己不是夏天结婚,那才叫好玩儿呢,说不定能在这片海域浮潜,穿比基尼摆酒待客!

      她问洛承宽是从哪儿知道这么一块冷门胜地的?虽无噱头和娱乐,但胜在简简单单,格外的宜人。

      洛承宽怎能告诉她,这其实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处逃亡地。

      近年来,很多富豪商人在岛屿开发上嗅得商机,深衡也派过团队探访近海诸岛、做过建设,他就是队长之一。

      这小岛与开发项目无关,却是他一次迷航时偶然登上的。

      那时不是冬天,林木茂密是天然的屏障,而且不缺果实,作为十天上月甚至几个月的中转都没有问题。

      若真有一天,他被傅家或者韩十三追捕,无路可去,便只能来此苟且了。

      却未曾想……今日真的成行,是带着他的妻子一起。

      不,是带着他的人质……

      天色向晚,渐渐沉下来的暮光里,水天线上蓝雾蒸腾。

      岛上荒无人烟,又是在大海中央,多少有点瘆人,但兮尔却一点也不觉得危险。她想,洛承宽是何等周全的人,自然是评估过安全指数的。

      先不说衣物干粮带得周全,这里离他们的上个港口也不过一个小时航程,只要暂无风浪,说回就能回去了。

      入夜之后,天水悠悠,群星点点,兮尔在火堆旁吃着泡芙面包,头顶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分外澄透,近得像树梢结出的小谷粒。

      她想起在西南山中与他露宿观星,星辰永在,身边人永在,就是一世安宁。

      晚间气温稍低,她裹着羽绒服,呵了呵巴掌,缩回洛承宽搭在废弃民居中的帐篷。

      洛承宽说要再去捡些树枝,独自走远了。

      深夜有点风大,尖尖的穿林声透过房舍的空窗门钻进来,兮尔虽知这座小岛无猛兽居住条件,可那风声如狮如虎,她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伸出帐篷外,望得见窗口淡淡星光。

      在这陌生的地方,哪怕丈夫只离开一小会儿,她还是有点落单的感觉。

      心中微微发毛,按捺不住走出房舍。

      风声凄紧,树影幢幢,像陌生的走兽与她擦肩。她加快脚步,踢开勾住她裙子的灌木枝叶。

      走到岸边,只见白浪如立,泊在岸上的小船急速晃荡。

      她唤了几声“承宽”,才看见丈夫在前面的树林中走来走去,似乎正在打电话。

      大概是打给家里吧?

      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有点怕挨骂,也不想过去接听了,只要丈夫在视线里,她便觉得踏实了。

      坐下看了会儿星星,就地帮着他捡起了柴火。

      不知什么时候,丈夫又走远了。

      她捧着大堆的树枝,总不能再去找他,只得返回民居里。

      等到他回来时,她已经睡了过去。

      他轻轻在她耳鬓一吻,她立马醒了。

      望望眼前压低的浅蓝帐篷布,上头跳耀的火光,还有他的笑脸,她才恍然回神,原来自己在小岛上呢。

      “家里说什么了?肯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吧。”她问。

      “要骂也是先骂我。”他说道。

      兮尔有点心疼他每次都背锅,摸了摸他眼睛下的青痕,“要不我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解释吧,让他们数落我两句,反正也数落不到跟前来!再说,我手机掉江里了,他们联系不上我,该担心了……”

      “很晚了,他们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有我在,你爸爸没什么可担心的。”洛承宽往睡袋里按了按她的脑袋,“手机电量要省着点用,咱就带了两块充电宝,别老打电话,过两天就回了,乖。”

      她迷迷糊糊的,倚靠在他胸膛,身下草垛的香气仿佛他唇边的烟丝味道,“承宽,这里真好。”

      次日,洛承宽坐在清晨的小树林里,塞上耳机。

      阿玫朗读早间新闻的沙哑声线,在音频中播放出来。

      那是他指定的一则最新的气象预报,“今晨,据岭城气象局监测,由北方南下的强冷空气,将致本省大部分地区,以及周边海域,出现寒潮大雪天气,北部山区可达暴雪,气温降至-5°C到1度,请市民减少外出,注意防寒保暖。”

      如预报所说,刚过中午,细小的雪花就飘在了海面上。

      对于岭城人来说,雪景已经是难得一见,更何况在海岛上赏雪,是如此的诗情画意!

      兮尔高兴得不得了,深感老天对她好得要命,竟洒下几十年难遇的岭城飞雪为她的新婚助兴!

      她又笑又喊,放开手脚飞奔,天蓝沙白,只见树枝抖落淡淡粉末,海面上碎冰飘浮,如白雕的腹翅,好一派肃杀之美。

      她落了满身洁白,就像再度穿了一次婚纱,拿着相机四处狂拍,直到内存爆炸,一时起意,要用洛承宽的手机晒几张照片到微博上。

      洛承宽却制止了她,“咱们本来就是溜出来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行踪,你还瞎显摆什么?”

      “好漂亮的雪,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下雪的地方多了,难道照片就能看出是哪儿了?你快拿来!”

      “先存着吧,等回去了再整理,等回去了……”

      兮尔懒得跟他耍嘴皮,要拼就拼速度,一跃上前,抢过他手机,跑出老远。

      却发现自己的指纹怎么都打不开屏幕锁了。

      她大惑不解,把那块不听话的砖头扔回他身上,“怎么回事?你删了我的指纹?”

      “可能是坏了吧。”他平静地看着她。

      “坏了?”兮尔荒唐地笑了,“那你怎么打得开?你现在就给我打开,听见没有?”

      “我告诉过你。”洛承宽重复了一遍,“一切等回去了再说。”

      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老婆的话都不听了!

      兮尔盯着他半晌,还是以她惯用的嗔怒口气命令道,“你什么意思啊?手机里有哪个情人给你发的信息是不是?还敢不让我看……”

      “手机快没电了,现在天气不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航,不要用我们唯一的联络工具,去做晒照片这种无谓的事情。”

      兮尔有些怔住了,她没有见过洛承宽这样的态度。

      他也没有躲避她的追视,像是视死如归地、无可争辩地。

      兮尔无意识地退了一步,雪地被她踩脏了。那污黑的足印就像洛承宽纯黑的瞳孔印在她心上。

      到了夜里,洛承宽在民居里生了很旺的火,布置得像暖房一般。兮尔喝了烧酒,把双手拢在火堆旁,却仍有股寒意沿着骨髓窜上来。

      她坐到洛承宽身旁,双眸注满情意,想与他共饮。

      他也不推辞,一杯杯下肚,眼睛仍沉然如水地望着她,没有丝毫醉了的痕迹。

      反倒是她自己喝过了头,早早地躺下了,在半梦半醒间,与酒意拔河……直到半夜,她静悄悄起身,捏起枕边鼾声均匀者的一根手指,往手机的HOME键上按。

      就在这时,他一个翻身坐起,“小蝎,怎么了?”

      她手一颤,手机闷闷地落在被单上。

      “让我打个电话回家吧,我想和爸爸说句话……”她忽然没有了初时的气焰。

      “你睡不好,明天就没有精神。吵他们休息,他们也累。”洛承宽按住她的手,收进被窝里,“这边虽然有信号覆盖,但是断断续续的,电话也说不清,算了吧。”

      兮尔有些意识到了,在这孤岛之上,洛承宽就是强权的代名词。

      他不让她做什么,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不能商量,不能违抗,像一只被他捏在手里的幼鸟,他到底是愿意给她投食喂水,还是囚禁于笼,等待烹食,都凭他一时兴起。

      又过了一日,外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爸爸和轾轩没有找过她、没要她接过一次电话——至少在她看来是的。

      她坐在岸边,坐在雪中。

      最初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她发觉这座岛也不过是被她主观美化了,其实就是个破落之地。

      几片冬季残损的树木,几座被人遗弃的老房子,一圈什么也没有的海。

      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她对洛承宽说了她想立刻回去的意思,洛承宽让她再等等,理由是风雪大,不宜航行。

      可是他明明知道,只要他一个求救电话,港口肯定会派一艘结实的大船来接。

      不,就算不来也没关系,她也不是一定要现在走。

      只要能让她透过手机听听陆地上的声音,让她明白除了她和洛承宽之外还有别人存在,让她可以搞清楚,有什么巨变在她看不见的大世界里发生……就足够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跳了起来,问出了心中最深的疑云,“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怕我担心,怕我卷进去,所以故意带我躲出来?是不是?!”

      到现在她还一心一意认为,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

      “小蝎,我说了,再等等吧。”他的脸像戴着一张蜡制的面具。

      “等什么?你究竟在等谁?”

      夜幕又降临了,兮尔一点都不饿,机械地吞咽着秋刀鱼罐头,洛承宽在火上烤过了一遍,那香气钻进胃里,熏得她想吐。

      这时,远远的,她看到海上驶过一片灯火。

      那是一艘路过的船吗?

      她当即抓起一根树枝,在篝火上点燃,飞跑到岸边,在空中挥舞着,发出信号。

      可是片刻之后,洛承宽追了过来,抢过火把掷在雪地里,踢了几团雪上去,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为什么?”她忽然大叫道,“为什么!”

      风雪击在脸上像冰锥子,她挣扎着挥开他,爬上他们来时的小船,要远离这座被诅咒的岛屿,就算风浪掀了她,让她葬身鱼腹,她也得去看看她的家还在不在!

      洛承宽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拽回岸上,她跌坐在雪地里,雪点子呛进喉咙,迷进眼睛,她的抽泣像窒息的死胎,在风中半吞半吐。

      她倔意上头,一次又一次往船上扑去,奋力踢开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给他拖了回来。

      她满脸流着雪水,乱打乱咬他,想让他滚!

      现在他们像什么?两只厮打的怪物吗?花好月圆不过是几日之隔,一切怎么变成了这样?

      洛承宽扶起她,“小蝎!回屋子里去吧,这里风大,别吹病了!”

      她心一软,伸手抱住他,“承宽,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们在婚礼上发过誓,不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要一起……”

      洛承宽打断了她,不知是雪的光亮,还是点点的泪,让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小蝎,小蝎,你还记不记得,刚上岛的时候,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船没了,我们走不了了,你怎么办?那时你对我说,这辈子咱俩作伴,在世上的哪一个角落都无所谓!荒岛余生也挺有意思的!就把这儿当成我们的新家,四季轮换,说不定种出个花园,就这样到老……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你一时开心说的话,但今后,我们也许再也不会来了,在这儿多呆些时日,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多陪陪我,最后陪陪我!……”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兮尔狠狠推了他一把,“为什么不让我和家里联系?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就不能这样对我!”

      “进屋去吧。”他放弃了与她谈论。

      “你回答我啊……回答我!”兮尔抹了把脸上的冰雪,终于哭出了声。

      “进,屋!”洛承宽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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