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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6 ...

  •   温惜也听见钟楼的钟声敲了五下,“霆海,不早了,咱们回吧。”

      她和傅霆海来盐镇,通常都会住一两晚再走,可是今晚她答应了陪父亲守在电视机前见证历史,傅霆海家里也有饭局,这就该动身了。

      他们开车回到市区,一路上,连收费站岗亭都是一片观看回归典礼的振呼之声。

      越往前行,越是人声如雷,好像全城的人都争相涌到了街上,手里挥动着国旗。

      年轻学生的胸前佩戴着回归纪念章,充气的大红色拱廊随风抖动,上面写着“喜迎回归,共铸辉煌”。

      有人带头喊口号:“祝祖国繁荣昌盛!”

      然后便是万人齐吼,地面为之一陷。就连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是一脸欢喜、感慨抹泪。

      车后座的海汐睁着乌溜溜的眼珠,贴住玻璃窗一直看,兴奋得脑袋差点磕在车顶上。

      傅霆海知道这特殊的日子,路必不好走,绵延的车辆往中心广场的方向堵成一条巨龙,广场大屏有港城典礼的实况转播。

      傅霆海见开不动了,索性就停在路边,送她们母女穿广场步行回去。

      满天的彩纸屑,花灯气球、彩旗烟花,夜空中除了黑色,什么色彩都有。笑声、军乐声,广场四周的栏杆、雕塑上无一不坐满了人,所有能够攀爬的建筑物每一层都挤满了呐喊潮红的面庞,还有搭人梯的,在决堤一般冲撞的人潮中屹立不倒。

      广场大屏幕上是英方的告别仪式,在夏雨滂沱中进行,官员们衣履尽湿,感伤弥漫。

      大批大批的庆祝群众,都在谈论明天的彩车游行、花展,维港将举行的七一焰火晚会和巨星演出。

      每一个最为平凡的市民仿佛都成了这盛况中的主角,那种喷薄而出的爱国激情,扬眉吐气、除了高呼与喜泣,没有别的表达!

      早过了饭点,温惜叫傅霆海先走,他不肯,说路上人多车多,她带着孩子乱挤,他怎么放心?

      温惜说打个电话让洛师傅来接便是,傅霆海不言语了,闷闷拉住她的手,就是不松。

      大约半小时后,三人才来到温宅前的一个路口。

      温惜伸手想接过女儿,“到家啦,跟叔叔说再见……海汐要听话,不然可不带你出来啦。”

      海汐小嘴一瘪,使劲攀住叔叔,小手挤了一下他的脸,“叔叔……我能不能每天都见到你呀。”

      温惜转过脸去,用手指带了一下眼睛。

      路旁有几户人家在放爆竹,竹竿挑着,噼啪晃动,红屑子溅在地上,更有胆大包天的小孩,飞奔着朝行人扔炮仗。

      傅霆海没有回答,把海汐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紧了点,“我送你们到家门口吧。”

      他护着温惜躲开袭击,耳边每炸响一下,怀中的海汐就抖一下,埋在他胸前,只留一双眼睛眨巴,也不怕闷死似的。

      温惜素知自家这个女儿最黏大人,仿佛极力在索求父母的庇怜,自己确实有许多东西没法给足女儿,一个父亲坚实如山的臂膀,才是绝对安全感的代名词吧。

      走到温宅的院门前,路灯深黄,在这与国同庆的夜晚,这小缓坡上竟还能听到些微的蝉声。

      他们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傅霆海终于跟海汐碰了碰额头,“小姑娘,快跟妈妈进去吧,别让外公他们久等了。”

      “叔叔,别走嘛。呜呜呜……”

      温惜把哭鼻子的女儿扳到怀里。

      傅霆海站了一会儿,狠下心,转身离开。

      这时,身后却响起院门开启的锁扣之声。

      他猛回过身,见温父在门框中斜斜而立,手扶门扇,路灯下双鬓繁霜。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院门前流泻着一片暖黄的灯光,傅霆海愣着没说话。

      温父又补了一句,“里边正开饭呢,都饿了吧。”

      傅霆海吃不透这突变的状况,温惜使眼色让他快走,可他一点都没看见。

      她便上前一步,“爸……我和他在路上碰到,他只是来送我和……”

      “我先去看电视了,你们也快着点吧。”温父拍拍巴掌,抱过外孙女,“走咯,外公带你去看看,咱们今天回归咯……”

      傅霆海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是妻子的来电。可他如何能够拒绝眼前的一切?他从未如此自然地跟在温惜身旁,走进这个家中。

      迎接他的并非责难的目光,而是餐桌旁的灯光,引路的手……

      客厅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欢送驻港先头部队的民众在镜头里奋起踊跃。

      小海汐带着正模仿军人站姿和步伐的小表哥过来,把叔叔介绍给他。

      表哥却说,他早就认识叔叔了,就在爸爸盖房子的地方!现下他手中拿的这把木头小枪,就是叔叔给造的!

      傅霆海捏了把阿宽的筋骨,“小伙子,刚才那几下正步踢得真棒,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这时,温老板让一个系围裙的女子给新来的先生添一副餐具。

      温惜告诉傅霆海,那是洛师傅的未婚妻。

      她是一名话剧演员,人很热情,也能持家,还打得一手好麻将,常约上自己和几个太太切磋,除了有点牌瘾,打得钱数大一点,倒没什么别的差错。虽然是个带着孩子的未婚妈妈,但最主要是洛师傅喜欢,他能走出过去的阴影,自然是值得祝福的。

      洛师傅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见傅霆海在这里,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和善地招呼他上桌,给他挑了温惜身边的位子。

      两个男人虽分属不同阵营,但常有合作,亦敌亦友。

      对于傅霆海暗中出让跨江大桥项目一事,洛师傅也是感念的,温建集团也算重获新生。

      温父拎出一瓶香槟,给各人满上,他身穿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正装,打着花领带,袖扣闪着金色,扣得齐整庄严。

      作为跨江大桥的主建者,今天他与市政官员一同出席了本市的回归礼,回家后并没有换下仪典着装,而是让女儿把他的衣领翻得更好看,久久站在电视前,看着那威武的驻军登岸,他笔陡而立,一言不发。

      明天一早,他还要作为“大桥之父”和港城企业家代表,去参加彩车游行。温惜劝他少喝点,可他入席后却连干三杯。

      他满脸肌肉跳动,再次斟满酒,声情并茂,“孩子们,我想说两句,让你们见笑了……”

      傅霆海和洛师傅等纷纷举杯,洗耳恭听。

      “我祖籍岭城,十岁之前就在港城生活了,我把港城当作我的家园……80年代,我为国内的商机心动,举家迁回,本以为等着我的是安定富足的未来,可我没有想到,我在岭城痛失了我人生中的挚爱,我的妻子……我曾经憎恨过这个地方,哪怕我的事业在这里获得极大的发展和成就,也只不过令我得到报复和侵略的快感!假使女儿愿意,我早已带她回到港城,或者移民国外,永远永远不要与我的心结和解!可是……”温父眼角攒着泪花,“我没能走得了,我在这里也有了牵挂,不管我本意如何,我已与这块土地密不可分,这年的七月一日,说话间便到了,我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真的高兴!因为我知道与家人离散是什么滋味,只能遥遥相望又是什么滋味!我的妻子,我的两个女儿,她们都曾经不在我的身旁……我看到这两岸的团圆,也感到一阵浓浓的暖意,因为我明白人心之中的归属感和同胞情是最真挚的!我也渴盼着我们一家人从此永不分离……大家举杯吧,希望今天之后,我们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众人在桌中央碰杯,五只酒杯如同金花圆满。

      碰撞而出的却是清脆的、类似破碎的声音……

      那晚,温父喝了不少,洛师傅劝他上床躺一会儿,他也不肯,赖在酒桌旁,抱着亡妻照片,面红含笑。

      傅霆海起身去窗边抽烟,顺便看了一下手机,但什么都没有去回复。

      他见窗子上封着一排铁栅栏,伸手试了试,依然牢固,他记得是温父当初将温惜囚在家中时设置的。

      温惜说这些年之所以保留,是为了防止阿宽这小猴子攀爬,等他再大点,就全部拆除。

      傅霆海想起当初的自己,多少次将肩膀挤进那栏杆中,想爬进来见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响声,多少次想要拆毁任何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东西。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外面的烟花震得门窗大响,阿宽眼馋,呆不住了,他听海汐妹妹说,市中心广场人山人海,又是奏乐,又是放电视,都在庆贺这个大好日子呢!

      他磨着父亲带他去看看。

      洛师傅也知小孩心性,关在家中哪对得起这么大好的夜晚?确认温父只是有些醉、没什么事,便带着儿子和未婚妻先走了。

      温惜进了厨房,为父亲做醒酒汤,海汐怕妈妈不灵活,进去帮忙。

      傅霆海将歪歪倒倒的温父扶到沙发上,脱了鞋让他平躺着,知道他腿上有关节炎,缓慢地替他转变姿势。

      “温叔叔,您这关节好些了吧,天阴的时候还疼得厉害么?”

      “好些了,好些了。”温父闭目吁叹,“你的黄檀不错……我啊,到底不如你懂木头。”

      “您需要的话,我再挑些对身体好的……”

      “几点了?你不着急回家吧。”温父忽然打断了他,“留你吃饭唐突了,你家里人催你了吗?”

      傅霆海一愣,有些尴尬,“我等温叔叔喝完汤,不难受了,我再走。”

      “我听说,你也有一个女儿。”温父望着天花板上晶灿灿的灯饰,乐呵道,“她想来是个快活的小姑娘,她经常笑吗?”

      傅霆海怔了怔,但仍回答,“是的,她爱笑。”

      厨房里,温惜沾了一手水,掸掸手指溅了海汐一脸,然后母女俩就大笑起来。

      温父侧头看了阵,脸色是无奈的认输,拍着沙发垫子说,“你知道吗?你在的时候,我才见她真的笑过……我起初不知道你们还联络着,直到中标的消息下来,直到今晚,我在窗口看见你送她们回来,才算是明白了……这事儿不地道啊,传出去是要遭骂的,你已经成了家,又不能像我女儿一样干干脆脆的把婚离了,你还要来跟她纠缠不清,这若是换了以前,我非用棍子把你打出门去,让你永远不再见她的面!你说,将来有毛头小子去骚扰你女儿,嘿嘿,你多半和我一样的心情吧?”

      傅霆海想想那光景,也笑了,“是啊,是啊……”

      “我应该逼着你俩分开,就像我从前做的那样……可是,你们散了,我把女儿安置在这个金笼子里,护她完好无损,可她并没因此而快乐,我时常问自己,我做这个恶人是否有意义?你救了我女儿性命,我却设圈套去坑傅家,我忘了自己也爱过人,也曾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就像我一样,想留住自己的所爱罢了……换作我,难道就能做得比你更好吗?孩子,是我气量太窄,苦了你了。”

      “不……温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您的出发点都是为阿惜好,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您。”傅霆海转头望着厨房里她的背影,“只是我和她当初……缺了一点福气吧。”

      “我已经老了,慢慢的我会无法保护我的女儿,我没法让她在这金笼子里住一辈子……过去我总想着,她跟了你,不会有幸福安宁,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在你身边,她才能得到这些……你现在比我有力量了,那不是比谁的拳头更硬,而是,而是一双解铃的手……人老了,大概才能明白这些……”

      “叔叔您在说些什么?您不老,大桥已经建起来了,您要干的事业还长着呢!”傅霆海不知温父何以有此叹息。

      “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我和妻子的日子还长着……我自以为很强大,有什么斗不过?孩子,我曾说你性子太优柔寡断,可我的火烈脾气又带来了什么?你终归比我好,不像我这样好斗,四处结仇……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女婿?”温父的眼神已有些凄惶,“阿惜一生一世,托付给你,我才是放心的啊……你才是解铃人……”

      “叔叔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傅霆海一颗心提了起来,“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

      “没有什么……就是有些感慨罢了。”温父拍了拍他的手背,半直起身来,“哟,我的汤来了。”

      零点过后,美丽的紫荆旗在港城上空飘升,在旗杆顶端猎猎抖擞。

      万众抬首仰望,嘶哑的国歌声唱成今晚的最高潮。

      真乃千秋盛典彻夜歌!

      海汐在叔叔怀抱里看完这最沸腾的一幕,撑不住要睡去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深夜的来电,刺破了喜气洋洋的庆典氛围。

      当外公接听电话后砰然倒地时,举国的欢潮褪去了。

      只剩下所有人大乱的惊叫。

      “爸!你怎么了……”

      “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阿宽,我的小阿宽!”电话线绊着外公试图爬起的腿,他双眼暴突,“阿宽丢了!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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