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04、04

　　金钟墓园，山环水绕，草长莺飞。

　　远看云吞峰峦，近见苍苔掩径，石墓石雕丛生。这是岭城最顶级的墓葬区，风景如画，寸土寸金。

　　兮尔在墓前放下一束花，摆上两个小酒杯。

　　洛承宽摩挲着墓碑照片上与自己面貌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爸爸，我带兮尔来看你了。”

　　洛师傅长眠于此，已有十五载。兮尔以前也跟着洛承宽来祭拜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她是以他恋人的身份来的。

　　她向墓碑磕了三个头，在小酒杯里斟满酒，是她父亲备下的西凤。

　　又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是闵心阿姨做的祭祀糕饼，掰成均等的小块，方便逝者食用。

　　低沉的风穿林过叶，像漫天神佛的脚步。

　　洛承宽跪下来和父亲碰了杯，一饮而尽。

　　然后，执起父亲的酒酹地。

　　兮尔也给自己倒酒，双手平举，一干入喉。

　　她信誓旦旦地说，“承宽，我一定会对你好，你以前失去的，我全都给你补上，我在洛伯伯的墓前起誓！洛伯伯，请给我们家机会，好吗？”

　　头顶，被苍莽枝叶拂动的天空像是一个华盖。

　　人在其中，永远看不到苍穹之外。

　　洛承宽将杯子倒扣，心中默念，“爸爸，请你保佑我……少害一些人，走完这一程。”

　　……

　　那一年，洛承宽平稳地度过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毕业季，他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四处奔走求职，而是被傅叔叔推荐到了一家很好的公司。一个六星级酒店集团的市场运营offer。

　　这个集团在业内享有盛名，今年的市值已经超过了深衡，董事长和傅霆海很熟。傅霆海便请对方收下阿宽，“这孩子有上进心，事事都能做得来一些，希望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

　　对方也很乐意，却又问起，如此大好青年，为什么不留在深衡，反而割爱给自己？

　　傅霆海笑着回答，还不是怕有人拿阿宽的身份说事，对他区别优待或者打压，不利于他初入职场的经验积累吗？

　　洛承宽在一旁听着，心里已经确定，其实叔叔是不信他了，所以不放心他去深衡。

　　星烬酒吧那场打斗后，他狐狸尾巴没藏好，叔叔猜到他背后有人在操纵了。

　　多年来，想扳倒傅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如今，叔叔把他安排到这家比深衡更炙手可热的公司，谁也不能说是委屈了他。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次警告，一次舍弃。

　　兮尔颇为不平，“这肯定是我妈的主意，她不就是怕我爸偏心吗？其实轾轩又不想管深衡的事，我更不想管！你又不是没这方面能力，等爸爸退休了，还不得靠你接手？”

　　“你别瞎说。”洛承宽弹了一下她脑袋。

　　这件事还真的给兮尔提了个醒，她意识到父亲虽然开明，但似乎不会赞同她和洛承宽在一起。

　　他们的事还得先瞒着家长才行。

　　这就非常考验演技了。兮尔自认没问题，可洛承宽哪懂什么阳奉阴违。她真担心父亲还没说什么，这家伙就迫于心理压力，屁颠屁颠地招供了。

　　不过，令她松口气的是，洛承宽倒也没出岔子。

　　他们平时装得五讲四美，刚才还陪着父亲在电视上看《百家讲坛》，一派其乐融融。转眼无人的时候，便是一番柔情蜜意，热吻纠缠。

　　人家都说办公室恋情最考验定力，兮尔却觉得那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一定不知道家庭内部的恋爱是多么折磨人。

　　明明自己男朋友就在沙发那头，她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身上的磁场，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头。

　　还有个长辈坐在中间，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他俩……

　　有一次她和洛承宽好不容易单独在家，在厨房喝水的时候，她索吻未够，不知怎么就泼了他一身。

　　正要趁机吃豆腐，就听见大门“嘎嗒”一声，父亲回来了。

　　厨房的门正对着玄关，从那边一眼就能看到这里的情形！兮尔当即魂飞魄散，施展缩骨术，蹲了下去，厨房的整体橱柜正好遮过她头顶。

　　而洛承宽呢，就那么傻站在那儿，第一反应居然是拉上了一点百叶窗。

　　父亲回家后，通常会来厨房后面的水池洗手。

　　耳听着他越来越近……兮尔脸都吓得抖起来，垂死地拽了拽洛承宽。

　　洛承宽转着玻璃杯正在喝水，叫了声傅叔叔，说下午帮他收了两个快递，都放在书房的桌上了。

　　半拉上的百叶窗让人看不清他胸口的水渍，也看不清她投在地上的影子。

　　快递的包装一般都很脏，父亲绝无洗了手再去拆的道理，便转身去了书房。

　　兮尔偷得生天，连喘了几大口气，洛承宽一副内心毫无波澜的样子，随手把她拉了起来。

　　她掐他掌心，却发现他还攥着亲密时拽掉她胸前的一颗扣子！

　　她偷笑，真是个斯文败类！

　　无怪乎她把洛承宽带到她的同学圈子里，收到的评价都是前后反差极大的。

　　论品貌家世，兮尔自是一等一的，音乐学院更是高质量男友聚集地。可她偏偏不从里面选，为的就是啃一通自家的窝边草？

　　洛承宽确实平庸得像草，别人是第二眼帅哥，他可能是第N眼。

　　虽是耐看型，但气质有点低迷。走到哪里都是灰影子一个，埋没在她的风头下面。

　　有的学长学弟义愤填膺，不知道自己比这个家伙输在了哪里！若不是兮尔介绍，谁会把这俩往情侣上面想？

　　不过，接触了一段时间，他们才发现洛承宽待人接物挺有一套的。

　　那些小瞧他的人，刻意酸他两句的人，他都不计前嫌，赤诚相待，反倒显得挑事者太low。

　　他话不多，却总在兮尔胡扯到十万八千里的时候上来为她把关，句句滴水不漏。

　　他温润如玉，正好冲淡了她性格里张狂肆意的部分。

　　朋友们抛出五花八门的梗，他都能接住。他永远等在他最该出现的地方，应变圆融，胸中自有丘壑。

　　更何况，他对兮尔也是真的好。大家在音乐学院食堂聚餐，他点了兮尔最爱的蔓越莓汁，可她正在经期，喝不了冰的，食堂又没有热饮了。

　　四下里食客繁忙，洛承宽屡次叫人来加热一下，都没人搭理。

　　他就把那只冰杯子捂到怀里，想让它尽快恢复常温。

　　兮尔忍俊不禁，“你傻的啊，人的体温只有37度，要捂到什么时候去！”

　　“能捂一会儿是一会儿。”他像捧着件宝贝一样。

　　围观的女生：“嘤嘤嘤，好感人啊！”

　　兮尔也笑了，她好像就是他抱在怀里的小杯子，她冰刺刺的，那么不乖，可他还是紧抱不放。

　　她心念一转，有了对策，向身边一个学妹道，“薇薇，要不要来给我和承宽看看手相？”

　　薇薇号称钢琴系的神婆、手相大师，也是懂得察言观色之人，知道她是心疼男朋友了，忙站了起来：

　　“你们别管那果汁了，腾出手来，我给你们算算，是不是天生一对！”

　　兮尔特别来劲，“快点快点！”

　　洛承宽也不好磨蹭，放下杯子，和她一起在薇薇面前摊开手。

　　不看不觉得，一看才发现，这真是天差地别的两只手。

　　兮尔的手是何等赏心悦目就不用说了，那可不是练钢琴就能练出来的，如果不是出身名门，家底深厚，断然养不出来。

　　她五根指头细细分明，毫无杂色，指尖珠圆玉润，是大富之相。

　　再看洛承宽，手上皮肤黝黑，五指粗壮，满是厚茧和蜕皮。

　　他指关节有些肥大，像搞过搏击运动似的，指甲长得不太规则，沟沟坎坎，饱经风霜。

　　他们的掌纹也有很大不同。

　　薇薇装神弄鬼地在他们手上左摸又蹭——

　　兮尔的生命线与智慧线都很长，却是分开的，这称为川字掌。

　　代表她遇事果决，爱憎分明，自信又任性，想问题很主观，通常只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

　　另外，川字掌也象征着和母亲不太亲厚。

　　相反，洛承宽的生命线和智慧线是合二为一的，后段才分开，代表谨慎、思虑、腹黑、精于算计……

　　“这个不准！”兮尔打断，明明前面都头头是道，怎么到了洛承宽就像在说别人。

　　“呃……”薇薇语塞，“那我们接着看，火星丘不高不低，相当漂亮，代表他忍耐力极强，临危不惧，能克服逆境，这个靠谱吧？”

　　“这还差不多！”兮尔眸色一亮，这一直是洛承宽最令她骄傲的地方。

　　“他的食指有易学纹，是得贵人相助的标志，成功线从月丘上升到太阳丘，遇靠山，建功立业，哦哦哦，还有三豹纹，预示会娶有钱老婆！”

　　“嚯！”饭桌上迎来一阵小高潮。

　　兮尔脸上飞起红晕，趁热打铁，“快看看我们的姻缘线！”

　　“好嘞！”

　　薇薇扶正两人的手，端详着婚姻线以及周边的支线，兮尔的掌纹少且浅，必须用纸巾把每一点汗渍都擦干，才能看出原状。

　　对了，掌纹如此稀薄是什么含义来着？

　　似乎是心地单纯，容易错信人……

　　薇薇脸色一变，不知该如何回话——

　　兮尔的婚姻线赫然连接着金星丘的障碍线，而感情线又窄，有岛纹，在中指下方截然断裂！

　　还有，起初没发现，他们生命线的末端都是分叉的。

　　这是“双鸟离飞”的征兆。

　　“薇薇，看出什么了？”兮尔见她迟迟不答，也有了不妙的预感。

　　洛承宽试着抽回手，“我觉得，掌纹也不能预测未来吧，看看就可以了，我们也就是图个乐呵。”

　　“是啊，我也学得不精，更擅长算事业那些的，姻缘真的不在行，命书上写的我都记不太清了……”薇薇赔了个礼，“兮尔，我一定回去恶补，见谅哈。”

　　“得了吧，不就是姻缘不好吗？你不说，大家也看出来了，他俩长不了。”

　　桌子那边，乔娅突然冒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