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与君同 ...
-
我趁着大战前夜，去找了我那魔头徒弟。
他站在魔域的无往崖前，普通人往前一步就能掉下去，但他不会。
他转过头来看我，从入魔后第一次平静的看我，目光清澈的像是很多个在灵栖峰的午后，抬头听我讲印法符篆的时候一样。
他唤：“师尊，你来了。”
我忽然有一瞬不太适应，五年了吧，如今竟还能听见他叫我一声师尊。
仿佛过去的五年仅仅是一瞬，但却令我觉得酸涩和心颤。
我艰难的开口：“你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他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无往崖下是魔域的婆罗火海，烈焰蒸腾，扬起他黑色的发带，与他离开宗门那日系的发带很相似，却终究不是同样的了。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我，问：“弟子时刻都在思念师尊，不知道师尊是否如我一样？”
我心情其实很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有握着剑的手微微渗出热汗。
他似乎不以为意，继续道：“弟子给师尊一个机会杀我。只要师尊说一句‘你心念我’，我就罢手，让他们退回魔域，如何？”
这么简单？？但如果不用产生伤亡，说这么一句话似乎没什么吧！
来不及思考太多，我听见自己脱口而出：“我心念你。”
我的确时时都念着他，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完，我便错开了目光！
他静静看着我，突然笑出了声，“师尊还是不擅长说谎，且还是这么天真！魔头的话怎么能信呢？”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别的苦涩的味道，再对上他明亮的眼睛时，他还在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他一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突然就生出了一抹不太自然的燥意，崖边很热。
我心里有些不太镇定，还有一种没教好孩子的自责与慌乱。
他这是学会了调侃人吗？可这并不是能让彼此都轻松的那种。
他入了魔，是我没照顾好他啊。
我失诺了。
有关这个徒弟出的一切状况，都是我过去百年从未遭遇过的情形。
我有些不敢看他，虽然我才是师尊，可是一想起他幼时我说过的答应过他的事那些话，没能做到，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让他很失望，让自己也很失望。
既如此，为人师么，又怎么有资格摆谱呢？
还不等我说些什么，他又开口了：“不过，这么多年，师尊从未正眼看我一眼……终归也是我痴心妄想，一厢情愿，害的自己道心不稳，才走火入魔……”
“师尊这么光风霁月的君子，本也不必自责，今日过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了。这么些年欠师尊的，就当我一并还清。”
说着，他挥剑割断了自己的黑衣袍角，衣料在夜风中轻柔的飘摇，最终散入婆罗火海，被火舌吞噬殆尽……
“以后，顾晏之和宁仙尊再无瓜葛…你也不必担心，我损了宁仙尊……半分仙誉。”
我如果到此时还不能察觉出什么，就真的是蠢了！
什么叫痴心妄想？什么叫一厢情愿？？
这徒弟似乎就是那个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我的心口忽然被不知名的情绪堵住了。过往种种细节，如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打转。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觉得已经将我脸上的神情变化看的明明白白后，终于收回了目光。
然后就在我面前一点一点重新恢复成了那个不讲人情的魔头。
我看的眼睛疼，心也抽的疼。一半是怪自己迟钝，一半是自己即便知道了，听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却还是心疼。
他说完便要走，看着他转头面向岩浆翻滚的火海的背影，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快步上前想扯住他的衣袖，却终究让他的衣袖从我的指缝溜走。
我其实还没想好问什么，就是想扯住他。
因为我突然有些怕了，心口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疲累向我袭来……
凡人们常说忧思郁结，终有一日会反噬其身。
我像是被他气极了，吐出一口鲜血，血腥味浓郁得让我突然想念，有一年，我带着病好后的他在梨花渡买的千里春的味道。
我偷偷使了个结魂术，才勉强压住还碎着的三魂六魄。
伤哪有那么好养的？
好累啊，我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火海里的岩浆激荡，凶狠的似要吞没一切，却又被囿于这一方崖底，找不出一点缺口去宣泄，灼灼烈火，亦如困兽。
我在无往崖前呆了很久，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里等着我了，无往崖，无往，无往。
他要与我断了过往。
没有过往，我就不用再顾忌着师尊的身份两边为难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会在意这个？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么他入魔那日是听到了我要给他相亲这个事情才——？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串连起来了，我也终于在此刻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了。
我闭了闭眼。
蓦地，苦笑一声。
随后平复心绪，扶着墙爬起来。
我想我得找到他，快点。
我心里着急，想找到他，用了各种追踪术都没用，放在他身上的追踪印毫无感应。
所以他都知道，全给自己解除了。
就刚刚！！混账徒弟！
所以这五年他都留着追踪印让我来找，五年了我都没用，方才来时我才用了一回，他察觉到了。
早就知道了追踪印的存在了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他身上放了追踪印。
可这回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我脱了干系，说走就走，把我给他的追踪印全解了！
我的心像是被十团湿了水的棉花塞住了一样。湿漉漉也堵的难以呼吸。
纵然我想过很多次他长大了要离我远去的情形，可从五年前开始的每一次重逢分离，与我曾想象的没有一次相同。
我在原地站着，想啊想，这才意识到，我对这狼崽子徒弟的上心程度，可能比我原先想的多，多了很多，多出了不该有的多。
所以，这种事，根本算不得他一个人的错，也不该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
我寻了他一夜，无果。
——————————
次日，仙魔大战还是开始了。
我听见战鼓齐擂，我听见哀嚎遍野，我听见无数家破人亡。
我闯进满天厮杀的仙魔里，才找到他。
他在等我？此时他站在我的对立面，身边是无数交手的仙门弟子与魔族，凉风吹拂着他的衣摆，他不再像昨日那样看我，眼神里是沉寂的毫无生气的冷意。
我一瞬间就体会到了过去数十年，他曾所体会到的情绪，大概是无数次的失神落魄和自我安抚。
我的心揪了起来。我甚至还在想，他等追踪印亮起来等了多久，便失望了多久吧！
可本不该如此的！
我闭上眼！
随即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昆吾，飞身站在他面前，还没说话，就听到他说话了，他不曾看向我，不然就该发现我微红了的双眼：“若注定要如此相见，今日就比一场吧，让一切了断了也好！”
他看了看我的昆吾，这应该是他第三次见到充盈着我愤怒而燃着金光的昆吾。然后他飞身去了无止峰。
我不止一次怀疑他差点看出我伪装好的平静，因为我握着昆吾的手一直在微微抖动，我看着东南方向的无止峰和他的背影，也跟着飞身前去。
混乱中，掌门师兄也看见了我，睁大了眼睛看我一眼，咬牙切齿的向前劈去。
我有点心虚，但是他无暇顾及我，他此刻正在和对面一个张牙舞爪的大魔对战。
我跟着顾晏之一路向无止峰去。
别问我为什么人魔交界处地名一个个都这样，和“无”过不去。但是，我觉得无止峰此刻听起来很好。无休无止……
至少眼下是好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直在把眼前这人同我当初捡到的小崽子比较，遗憾的是，现在的顾晏之实在是很不一样了。
他长高了许多，肩膀比以前还要宽些，腰间温润的流苏玉印换成了一块玄铁做成的魔主令！
到了无止峰，我才发现，和所有人魔交界地一样，这里的植被稀稀疏疏，很多像是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却又偏是长在了这里，又还活着。
让我瞬间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晏之，都一样的单薄，且倔。
我站定了，落在他前面，却不敢转身。
他开口，却不叫我师尊了，连仙尊也不愿意称呼了：“赤炎顾晏之，请教昆吾剑！”
他这样开口了，是告诉我，打是要打的，还要用尽全力打。
我慢慢平复了天翻地覆的心绪，然后昆吾出鞘，我转身捏了个诀，昆吾剑急急向他飞去，沈晏之偏头一闪，随后召出了他的炽邪剑，前几次没注意，顾晏之从那次出面就没用过我送他的承影剑了……
我辛辛苦苦求了掌门师兄要来的剑呢，就这么被你扔了？！
晏之不再用法术控制昆吾了，待炽邪剑将昆吾挡回，我直接握住昆吾剑柄，直接用人间那些只会武功的人的招式闪到了晏之面前。
晏之也收回了灵力，改用剑和我过招。
这原本是在宗门时，我教他练剑才会做的事，可现在，我们却用了十成十的力在这里玩命！
晏之进步了很多，他现在和我对剑，我根本看不出破绽了。
因为我没法一心一意和他过招了，也因他在我咫尺之间。
只分神片刻，我浑身气血翻涌，然后就察觉出自己胸口一痛，下一刻，一不小心就被炽邪剑锋扫到了胳膊，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透过衣料慢慢渗出鲜红的颜色。
晏之顿住了，然后看我用力捂住胸口，才想起来我刚刚苏醒没多久。
而我自己强自按着剑，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病还没好利索的出逃病患。
顾晏之忽然就笑起来，笑出声来，带着难以相信的苦涩，哑声道：“你便是拼着你这半条命，也要亲手杀了我吗？我不是答应了你，待今日大战过后，不论输赢，我都会消失！你就这么恨我！厌恶我吗？”
我觉得当日受的伤再重，也没有此刻心里的痛意重。我抬头去看晏之，晏之微低着头，嘴角的笑意却是痛苦而充满讽刺的。
我尽力忍着，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发抖、似发疯：“什么叫都会消失？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难道不是吗？”
顾晏之闭了闭眼，随后又道：“动手吧！今日总要了断的。”
我猜他现在在想：至少死在你手里，算是最好的结果吧。
我往昆吾剑里注入灵力，昆吾剑便轻轻嗡鸣响应我。
顾晏之举起了剑，昆吾向他而去，昆吾快碰到顾晏之胸口的一瞬，顾晏之也向后仰退。
遥遥一瞬，顾晏之已经立于无止峰山巅边缘，顾晏之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步，但是，顾晏之最后睁眼，看了一眼远处的我。
叹息了一瞬，他终于抬手以炽邪挡住了不断靠近自己、却始终没能给出致命一击的昆吾剑。
两刃相接，碰撞出清脆的铮鸣声。
然后我睁开眼，就察觉到他松开了炽邪，身体直往后倒。
他闭上了眼，却偏偏让我读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他觉得我在怜悯。
他不是要和我决一死战……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我死……
或者说，让他自己活。
甚至为了避免我将来自责，也不是真的想死在我剑下，他自巅峰孤零零坠落，无论外人如何看，至少，我不用因为杀他而悔恨，我的颜面保存住了。
可将来呢？我会一直念着他的死到终老！或是抱恨终生。
他谋划的多好啊。
我想，晏之大概自认为很了解我。
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轻飘飘的甘心坠落时，昆吾剑与我换了个位置。
我施了个转换术，抱住了他的脖颈。
炽邪跟着昆吾一道落到了我先前站着的地方，两柄剑一同失去了灵力支撑，炽邪和昆吾卸了力，“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却紧靠着。
一同坠落时，我闭了眼，将晏之搂得更紧些，心想：那就与君一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进入剧情，
讲一讲这对师徒缘起之处的故事~
已捉虫，男主姓顾，叫顾晏之。
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恨不得把脸埋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
╥ω╥太丢人了。
另外，誓死更新完！不弃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