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剑拂雪

19、《末路》序

　　转眼间《末路》截稿已有一年半了，准备将它打印出来送给一位故人，无序不成书，毕竟是要送人的东西，尽管疏懒之至，还是要提笔写点东西，即使不成篇落，也聊胜于无。
　　我自负才情还是有的，但实在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作者，速度慢得可以，慢到有时连自己都忍受不了，不过，由于长期这样慢，竟也成了一种习惯，便可以免无愧色的用慢工出细活来安慰自己。对于写作，于我而言是件悲哀的事，既无压力，也无动力，既没有恶意催稿抨击的人，也乏极善意地交流与鼓励。一日看到文案天后李欣频小时候说的一句“不知道我写书有没有人看，我好像在写没人会打开的书”时忽然感觉遇到知音，想想那一阵的感觉实在是绝望，每个人战战兢兢地走着自己的路，对身外的一切漠不关心，我恍如行走在无声而无垠的黑暗里，虽未遇到太多阻碍，但是听不到，看不到，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也许下一步便要陷入虚空。我对自己的毅力一向缺乏信心，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只是，来时的路竟淹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再也——无路可退。现在慢慢看得开了，就像半夜突然被噩梦惊醒时那一瞬间绝对的黑暗令人恐惧得几乎要崩溃，慢慢双眼习惯了黑暗，便也淡然了。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走不出这片黑暗的打算，虽然偶然会神经质的心痛和恐惧一下，但却渐渐越来越觉得无所谓，只因为，越来越习惯。
　　这种无垠黑暗的意象曾经多次被我运用于小说中，《末路》也不例外，不过令人郁闷的是结局中的陆抗已经从黑暗中走了，我却仍徘徊其中。他的睿智，我果真一半也及不上。
　　五柳先生那种“著文章以自娱”的悠然，真是心向往之。
　　不过在《末路》成稿的时候，心境仍是超然了许多，再不想用文字博取些什么，继续写下去，只因文字如罂粟，我早已不能自拔。
　　我想这便是“末路”这两个字的意义所在吧！即使末路，亦是归途，然而，无论它是什么，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陆抗如是，拂雪亦如是。
　　世间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有时候自己写出来也觉得残忍。其实我在《末路》里想写的，正是这一种无奈。明明应该是生死相依的两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擦肩而过，越错越远？随手又翻了翻《末路》，看到结局时夏侯雪那一句“早知如此，不如当日就死在你怀中”真是心都碎了。然而这样的悲剧，其实是理所应当，夏侯雪归来的时候陆抗已是有妻有子，他与张瑞，结发夫妻，即便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却早已有了难舍难分的亲情，虽然时过境迁，君心未变，但即便感情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人却是经不起岁月的蹉跎的，二十七年的光阴流转，镇军将军又怎能再变回当初和她携手相依的陆哥哥？在这场角逐中，退出的终究只能是夏侯雪。
　　但现在想起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最后夏侯雪连问了陆抗两个问题，如下：
　　夏侯雪目蕴泪光，道：“你要去攻西陵城，是不是？”
　　陆抗点了点头。
　　“无论什么结果，你都一定要去，是不是？”
　　陆抗点了点头。
　　而夏侯雪的下一句话不是“我跟你去”，竟是：
　　“好。”夏侯雪轻轻呻吟一声，紧紧咬着唇，道：“你走我就走，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谁都不要回头。”
　　这才是他们分离的真正原因，她爱他重于生命，为他不惜服下冰莲絮，却为何不肯去陪他进行一场风雪冰天中的战斗？只因她冰雪聪明，却又冰雪脆弱，陆抗的陌路，她已经看清，那种凄怆，她承受不起。她无法改变他，无法阻止他，更无法看着他走向末路，于是，她之能逃到一个看不见他的遥远角落，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偿还她欠另一个男子的债。一夜间她老了十岁，不因寒毒，只因心死，她的身体还为了羊祜而活着，心却已经为陆抗而死了。
　　阿雪所走的，何尝不是末路？一开始便知道注定是个令人失望的结局，却依然义无反顾地为它倾尽所有。陆机诗云：“不怨伫立久，但愿歌者欢。思驾归鸿羽，比翼双飞翰”，她在他的囟门伫立了二十七年，既要歌者欢，又要比翼飞，殊不知与君比翼风雨兼程，岂得一个“欢”字？她不是不能跟陆抗在一起，只是万不能让陆抗离开这场战争，只要陆抗平安，她可以成全他的一切，却不知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陆抗却万万无法成全她。只因那一种持戈卫国的责任，不但超越了孙陆两家的仇恨，也超越了他与她之间连时间都无法湮灭的爱情。
　　张瑞才是一无所求，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其实阿雪自己看得很清楚，她说：“是我自己想要的太多，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她是想要的太多，若不能让“歌者欢”，她宁可连“比翼飞”也不要。一个少年，让她梦了二十七年，等了二十七年，她将最完满的青春献给虚空的爱情，离开他的时候，一辈子的梦都终结了。
　　《末路》是属于陆抗的故事，乱世中的儿女情长，是阿雪的一厢情愿，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其实我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女子，心太窄，一辈子只装得下一个男人，但却真心为她叹息。其实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爱一个人，很不易，而这种完整的爱，本就是一星温暖的孤光，让在夜色深沉的末路里跋涉的人，也能有一丝慰藉。即是懦弱如夏侯雪，竟也能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勇气，勇敢到可以面对整个世界。
　　更何况，陆抗是值得她去爱的男子。即使命运再轮回百次，我想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能遇到这样一个我爱且值得去爱的人，我心如松柏，君心似我心，除去外在的纷扰，他依然是二十七年前与她携手的少年，二十七年，从未改变。
　　真正的爱，往往不是欣然接受那个人带来的欢乐，而是甘愿为之承担一切苦难，无怨无悔，虽苦尤甜。这样的爱情，已经完满到令我嫉妒。
　　一直以来，对《末路》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虽然它远不是我的第一部小说，但却是我第一部写完的小说。现在看起来真的很青涩，青涩到不像是一部小说，只是一个故事，一个作者一厢情愿的故事而已。而那种令人沉溺的哀伤，却曾让我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夜已经很深了，陆抗，夏侯雪，羊祜，吾彦，陆遂，张瑞，吴鹄，明鹤，周瑜，陆逊，凌清......那一张张迥然各异的面孔忽然清晰浮现在脑海中，在这个故事里，有太多的国仇家恨，英雄大义，挤得阿雪那可怜的爱情几乎没有了空间，那么，我在这篇序文里悼念一下它，仅此而已。

　　2010年8月25日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