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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绣蝶。 ...

  •   燕子来时,问渠正坐在窗前绣一幅手绢。那绢是淡绿的,她便在上边绣了一朵兰。
      “太素了。”身后有人叹了一句,问渠忙起身行礼,“娘。”
      白夫人拉住了媳妇儿的手,眉头微微皱了皱,却随即换上一副笑颜,“问渠,你别整日儿把自己闷在房中,外边春色正好,你当出去走走才是。”
      问渠抿嘴一笑,“没事的娘,我喜欢一个人绣花。”
      白夫人抽出手来,翻着问渠绣成的手绢手帕,叹道:“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呀……只是……”后面一句话,却怎么着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潼歌不知几时才会回来。
      ——这后面省去的那句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两年了,潼歌随大军到塞上已经两年了。两年中,除了第一个月托人捎来一个口信,便再无任何消息了。
      问渠只好笑笑说:“我听隔壁张家的姐姐说,大军刚打了一场胜仗,我想……潼歌他快回来了吧,快了。”
      白夫人只好点头称是,这两年中,也听过大军断断续续打过一些胜仗,可是呢,可是之后不还是得继续纠缠下去?希望一次一次落空,现在呀,都不敢有太大的希望了。
      问渠望向窗外,许是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花儿草儿看上去都有些湿湿的,看得她心中也是凉湿湿的一片。
      问渠在心中努力勾勒着潼歌的模样,他是怎么样子的呢?嗯……他似乎很高,比她高了好多,对了,他的眼神是很亮的,看上去相当的精神……
      她很遗憾,她记得的只是这些。
      其实,她和潼歌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是的,很短,前前后后统共十来天吧。成亲没多久,他便随大军去了,临行之前,她将自己的平安符给了他。
      然后,她一直等。一等便是两年。冬天的时候,她做了一件棉袄,心想等潼歌回来了,他一定可以穿上的……
      可是,两个冬天过去了,潼歌在哪儿呢?
      问渠没有任何抱怨,真的,从来没有。爹娘在她幼时便开始教导她,出嫁从夫,必当一心一意,侍奉公婆,更应尽心尽力。
      这一些,她都记住了,也都做到了。

      第二天她和附近的几个女人上街去买东西。隔壁的张氏,在一个卖簪子的小摊子前兴奋地指着一枝簪子,大喊:“你们看!这个簪子和我头上戴的一模一样呢!”
      小贩趁机说:“大姐,我看您头上那一枝有些旧了,看看我这一枝吧。很便宜的!”
      张氏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瞪了小贩一样,唇角带笑,“才不!这一枝可是我相公出征前送给我的……”问渠看得清楚,张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光在流动,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一路上,张氏不断地自言自语,“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他就说长大了要娶我作新娘子……”她说着,眼神闪烁,一脸甜蜜和幸福。问渠看着,不由怔了一怔。
      这时住对屋的李氏忽道:“唉,像我们这样子苦等的女人还真不少,不过呀,你们听说了吗?隔壁村子上有个女的,等了好几年了,等着等着,竟然……是疯了……”
      问渠又是一怔。
      这一天夜里,问渠久久久久不成眠。有很多问题,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张氏是幸福的,她和她相公有那么深的感情,成亲、生子,可是……她和潼歌所有的日子加起来,往宽处算,也只是十来天啊。在他揭下红盖头之前,她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怎生模样。她的心底,缓缓浮现一个她向来不敢想的问题:她和潼歌之间,有没有……感情呢?又有没有……爱情呢?未出嫁之前,她在房间里悄悄读过《西厢记》,她也曾幻想过自己是莺莺呀,会有那么一个人,会在月朗风清的夜里,为她吟上一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呀……
      她等潼歌,只是因为她觉得她应该这样子做,而不是……不是因为,她爱他。她送他平安符,为他做棉袄,统统只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个妻子该做的,而不是因为……她爱他。
      也许她连隔壁村子那个疯了的女人都不如。她想,若让她一直等下去,她肯定不会痛苦到疯了的。
      这样子想着想着,她睡着了。梦中看见白夫人在笑,说:“潼歌回来了,回来了……”
      清晨起来时,她在一块新的绢子上绣了一只蝴蝶。她想,等潼歌回来了,她再绣上另一只蝴蝶。
      两只,便是一对,也便有了感情。她这样子想着,心中便好过了许多。

      日子依然波澜不惊地过着。转眼便入了秋。
      这一日她上街回来,路上遇见一人,向她打听平安街的所在。那人是个衣衫破烂的乞儿,她在指路的同时,给了他两枚铜板。
      只是奇怪,这人上平安街做什么?她家便住在平安街,从不曾见过这人呀。却也没有多想,到张家坐了一会儿,便回家了。
      一推开门,便看见白夫人涕泪纵横地跑了出来,“问渠,潼歌、潼歌回来了……”问渠抬头,看见的竟是方才那衣衫破烂的乞儿。
      “是你……?!”问渠和潼歌,同时低呼出声。
      而就在方才,谁也没有认出谁来。问渠心中有一些无奈——在一开始,她以为她的无奈,是因为潼歌没有认出她来。
      而后来,她才发现,彼时她的无奈,更多的是因为……她没有认出潼歌来。
      她一直一直以为,她是那样子尽责而优秀的妻子,哪怕她似乎没有爱他,她也可以在第一眼认出他来的。

      后来问渠才知道,仗还没打完。而潼歌,是被敌人捉了之后直接逃回家的——所以倒比其他士兵先归来。
      这似乎……有些让她失望。她内心深处,一直以为自己的相公,是可以衣锦还乡的,是英姿勃发的……
      他却成了俘虏,成了逃兵。
      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完成她的分内之事,打点家务,侍奉公婆,街坊邻居皆夸她贤惠能干。只是她太忙了,忙得忘记思考那一些关于情爱的问题。不过还好,她还记得在那块手绢上,再绣上一只蝴蝶。她捧着手绢,觉得一切圆满——至少,是比捧着簪子苦等的张氏好。
      梦想总是和现实有太多的差距。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她有什么理由去反抗呢?反抗?反抗什么呢?婚姻之事,本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所以……呵呵,她的唇角现出了一缕笑,好好过日子吧。

      燕子来了又去。年光流转,她以一种默然的态度继续着她的日子——她和潼歌的日子,她和孩子的日子。
      是的,她和潼歌的孩子。孩子的名字是白老爷取的,唤作“仕禄”。问渠心里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当她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她常常在想,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叫做“健乐”——健康、快乐就可以了,“仕”和“禄”,要那一些做什么。
      这也只是她的“妇人之见”了。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什么,除了一点小小的遗憾,也没有太多的不开心。
      而现在,她轻抚着自己微凸的肚子,心想,如果是个男孩儿,依然可以叫做“健乐”的,要是女孩儿,便唤作……莺莺。
      那些她深藏在心底的美好的梦,她只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
      半年之后,孩子顺利诞生,是个女孩儿。因是女孩儿,白老爷对名字的事也不甚重视,便遂了问渠的心愿,取名“莺莺”。
      莺莺……问渠抱着女儿,忽然之间,泪盈于睫。

      莺莺五岁那一年,便已生得极好看了,眉清目秀,似极了问渠。可是这丫头却没有像娘亲那样子的耐性和温和,成天唧唧喳喳,跑来跑去。或者她该庆幸,她的娘亲并没有让她过早地读《女诫》,读《内训》,没有告诉她什么叫是女儿家当作的事。
      所以莺莺,忒地活泼可爱。
      这一日,她翻箱倒柜,发现了许多有趣的手绢。
      “娘,这些是您绣的吗?”
      “是的,我的乖女儿。”
      “咦,娘……这一幅真好看!”莺莺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指着一幅手绢上的图样。问渠一见,不由一怔。
      那一幅手绢上,绣着的便是《西厢记》中的情景呀……后花园,月朗风清,烧香的莺莺小姐,吟诗的书生。
      那是她尚未出嫁之前绣的。
      她又捡出了一幅,“莺莺呀,那一看这一块,好看吗?”
      莺莺看了看,撇撇嘴说:“不好!这两只蝴蝶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不会飞……”
      问渠闻言,脸色白了一白。阳光在这时射入房中,有那么一束光,在两只蝴蝶之间,划出了一道痕迹。
      看上去,像是……裂缝。
      莺莺将那些手帕甩回原位,口中喊着:“我去找张家的哥哥玩耍啦!”还没等问渠反应过来,她便跑得没影。
      张家?是了,后来传来消息,张氏的相公,战死在塞上。
      问渠捧着手帕,却再也无法如若干年前一般,觉得一切圆满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绣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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