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修罗场》八月昀煦

18、阿修罗场

　　“妈妈，你今天是不是要打一场牧野之战？”佳惠正整理资料，宣儿冷不丁凑了过来。“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她讶异，这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真多。
　　“我觉得我爸应该多读点书，他难道不知道商朝是怎么灭亡的吗？”宣儿感叹一声，合上手里的书，原来是一本《封神演义》，自从看了电影《哪吒》，他就迷上了商周这段历史。
　　想起西门一到周末就夹本书号称外出学习，其实是和刘娟去开房，出门前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平时也要多看看书，别整天上网刷鸡血论坛”，佳惠不禁为这男人的演技感到好笑——考了三次证券从业资格都没PASS，看书都看到床上去了。
　　可是，孩子，这是比牧野之战还要血腥的阿修罗场，是修罗的缠斗和人性的绞肉机。

　　岑佳惠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看见田西门一身笔挺的衬衫西裤，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两个月未见，他圆润了不少，皮带紧勒着肚子。走上法院二楼，路妍和许唯在走廊边的洗手间里，说说笑笑擦着口红，佳惠深吸一口气踏进法庭，耳畔响起魏元的叮嘱“这次可别再像上回那样失态了，控制好你的情绪！”
　　合议庭从右往左依次坐着小个子圆眼镜的主审法官、两鬓斑白的审判长、打酱油的陪审员上海老爷叔。众人入座，审判长手起槌落，宣布开庭。

　　“鉴于原被告对离婚意见一致，本院不再进行调解。”主审法官首先开腔，“下面询问原被告对于孩子抚养权的意见。”
　　“主张婚生子由原告抚养。原告工作稳定，被告工作应酬较多，无暇照顾孩子；被告长期与第三者保持婚外情关系，离婚后很可能另组家庭，随被告生活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孩子自幼由原告父母照顾，为此原告父母在同小区租房居住，而被告父母长年居于外地，偶尔照顾也因疏忽大意导致孩子脑外伤。”何律师不疾不徐陈述了相关证据。
　　话音未落，只听路妍清了清嗓子：“离婚后小孩应归被告抚养。原告自始自终都是不要小孩的，是当庭临时变更的诉请。而被告一直坚持抚养小孩，我方也提交了被告父母照顾孩子的照片，证明被告父母对孩子疼爱有加！”
　　她翻着所谓的证据，拿腔拿调道：“上回开庭提交的9段录音、被告与孩子老师的微信对话、被告发给原告的微信截屏，证明被告一直非常珍惜这段婚姻。但原告受其父母教唆觊觎被告财产，在遭到拒绝后离家出走、居无定所，对孩子实施仇恨教育，伤害孩子和被告及被告父母的感情，原告及原告父母为了控制孩子，将孩子藏了起来，不让孩子读书！”
　　“被告提供的录音全程是被告及其母亲在诱导孩子，并且录音经过剪辑并不完整；被告与孩子老师微信对话的关联性我方不认可——”何律师沉着应对，他朝佳惠看了一眼。
　　佳惠默契点头：“孩子幼儿园大班在读，今年6月毕业，入园三年来都是我在和老师联系。请法官注意那条证据的日期，被告是今年4月15日才加了老师微信，目的就是制造孩子不在学校的证据。”

　　“原告因剖宫产手术愈后不良造成子宫憩室及被被告感染HPV导致宫颈创伤，目前不具备生育能力。”何律师打出佳惠手里的一张牌。
　　路妍毫不示弱：“原告的疾病已经痊愈，不存在没有生育能力的情况，症状不明显是不需要治疗的！”
　　“这是三甲医院专家手写的医疗证明，白纸黑字写着再生育障碍！”佳惠朝合议庭展示了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病历本。
　　“对证据不认可，原、被告并非感染了性病！”路妍瞬间将音量拔高八度。
　　上次开庭还扯什么“性病是在游泳等公共场所感染的”，这回干脆一口否认了，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岑佳惠递过一张西门的病理检查报告，君律师指着检查结果，笑着反问：“你说尖锐湿疣不是性病？”
　　路妍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着合议庭上座：“审判长，庭后我方会搜集相关疾病的材料，证明原告具备生育能力。”

　　主审法官不置可否，继续发问：“离婚后，原被告对小孩的探视频率有什么意见？是否同意过夜？”
　　“一周一次，同意过夜。”君律师在旁指导，佳惠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一周一次，不同意过夜。”让法院觉得气量小又如何，她从不违背本心，难道要让宣儿目睹他爸带那老三回来过夜么？
　　路妍漾出一丝得逞的笑，故作大度地说：“哎呀~真可惜，我方是同意过夜的，孩子已经读一年级了，周一到周四随被告居住，周五原告可去接孩子放学，周日晚上再送回来。”
　　佳惠算是听明白了。宣儿就读的公立小学周一到周四有晚托班，六点半放学，周五是两点半放学。田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平日把宣儿往晚托班里一塞，她的抚养费付学费绰绰有余；周五下午她请假去学校接，周末还得另外掏钱陪读辅导班，而西门就能和刘娟潇洒度周末。未等她戳穿对方的西洋镜，只听路妍又飞来一句：“补充一下，小孩是男孩，随被告生活符合公序良俗！”
　　“孩子归我抚养，我不会让他改姓的！”佳惠大声强调，“孩子从小生活学习都是我亲力亲为，即便现在条件这般艰苦，都没放松过他的学业。”
　　“孩子是被告、被告父母及聘请的专业人士照顾长大的！原告从被告处强行接走孩子，是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路妍气势汹汹将矛头指向佳惠。西门则配合挂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期期艾艾地说：“6月2日之后我就没有见过孩子，原告一直拒绝我探视。”
　　“你连儿子幼儿园毕业典礼这种公开场合都没有出席！周末班、暑假班，你到教室里来，我难道当着众人的面轰你出去？你一次都没出现过。黄梅天、三伏天，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我在接送！”佳惠心酸不已。有一次台风天下暴雨，她和宣儿在校门口足足等了半小时才叫到一辆车；西门怕是周末忙着和情妇亲热，连个影子都不见，更别提开车接送了。

　　“被告年薪税后百万，经济能力上，被告也比原告有优势，小孩的日常开支一贯是由被告承担的。诺，这些都是支付凭证。”许唯再次祭出经济能力这张王牌来打压佳惠。
　　“为孩子支付各项开支本就是被告作为父亲应尽的义务。况且被告在第一次庭审后就未支付过此类费用。”何律师冷冷地回应。
　　“原告！你敢说4月份之后被告没有把孩子的钱打给你？！”路妍忽然声色俱厉冲佳惠发难。
　　西门确实没有支付过任何费用，她这么说什么意思？见佳惠来不及反应，君律师迅速回击：“以证据为准！”
　　双方你来我往厮杀得激烈。只见审判长一会看看被告席，一会又看看原告席，脸上写满了“卧槽，信息量那么大的吗？”
　　“哎，那审判长是不是压根就没看过卷宗啊？”佳惠用手肘悄悄碰了下何律师。“你观察得很细致。”何律师微微点头。
　　没想到法院是这么淘江湖的，她顿时悟出了路妍此番表演的目的，原来是钻了这个空子，给审判长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原告是个彻头彻尾的捞女，从而误导法院的判决。

　　“下面确认一下双方需要分割的共同财产。”法官推进议程。
　　何律师不紧不慢地说：“登记在被告名下的奔驰牌汽车，因长期系被告所用，同意车辆归被告所有；确认上次谈话的车辆及车牌价值，由被告支付原告折价款。”
　　“对于车辆事实无异议。”目标之一达成，路妍给了西门一个眼神。
　　“系争房屋的价值以上次谈话为准，目前未结清贷款66万，由于原告是主贷人，贷款主要是从原告的公积金及补充公积金账户扣除。主张房屋归原告所有，扣除贷款后由原告支付被告折价款。”
　　“对于房屋价值和贷款余额无异议。贷款虽由双方公积金账户支付，但是被告的账户缴费数额较大，2017年之前由于公积金不够覆盖，所以主要是由被告来还贷的。双方婚前签过财产协议，该房屋自始自终由被告及被告父母长期居住。要求房屋归被告所有，按婚前财产协议约定的比例支付原告折价款！”路妍嘴角划过一丝冰冷的弧度，一席话不仅将主贷人偷梁换柱成田西门，还将房屋被西门妈恶意霸占的现状变成了田家长期合法居住。
　　君律师用笔划着那张婚前财产协议：“协议条款表明货币资金的来源是双方父母赠与，不是房屋份额是婚前财产，且房屋登记为共同共有，说明原被告双方对房屋份额进行了重新约定，依据物权法，原则上各占50%。”

　　“双方还有无其他财产需要分割？”小个子法官继续发问。
　　“被告名下的财产情况，银行卡余额200余万元，理财持仓金额105万元，不正常转出取现金额100余万元，不正当消费金额60余万元，系被告与第三者挥霍的夫妻共同财产。原告除却日常开支，尚余80万元，同意分割。”
　　“对银行卡的来源有异议，B银行卡不在被告身边，A银行的余额也和我方提供的不一致，原告的证据是非法获得的！”许唯声势逼人。
　　银行的流水自然是何律师持法院开具的调查令去银行调取的，程序合法合规。见何律师不予回应，许唯继续信口开河：“被告不存在不正当取现和消费，所有的消费取现都是为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开支。”
　　“我方分析了原被告消费的构成情况，家庭开支系双方共同承担，被告收入虽高但用于家庭支出是比较少的。”何律师起身向合议庭提交了一份数据分析表。
　　许唯被将了一军，心有不甘地反击：“原告提交的账户明细与理财账户存在时间差，C银行流水截止4月23日，理财账户是5月11日，不排除期间有转账支出，原告的证据不能反映其真实的银行存款情况。”
　　“提请被告方仔细审核证据，银行流水的柜面印戳日期就是5月11日，和理财账户的日期是一致的，只不过最后一笔交易是4月23日发生。”何律师笑了笑。
　　佳惠神色自若，喷吧，喷吧，多说多错，最后就是啪啪啪打脸的时刻。她终于明白了第一次开庭时为什么何律师念完证据目录就不吭声了，君律师更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原来是没有到说的时候，原来是要给对方充足的时间来作秀。

　　眼看许唯力有不逮，路妍挺了挺腰，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原告收入是不足一万的，相关钱款都是被告陆续给到原告的。据被告说，之前转给原告100万，但都被原告转出了。”
　　“被告的工作的确有很多应酬，所以很多大额消费是公司给报销的。”
　　“原告存在多笔转账给原告父亲合计7000多元，通过红包支出3700元左右……”路妍狂喷一气，见对面的佳惠不气不急不恼，冷静得一反常态，倒是摸不准葫芦里买什么药了。
　　“鉴于时间有限，对于银行流水有异议部分双方可以书面罗列，期限为起诉离婚一年前。”主审法官抬手看了看腕表，打断双方的唇枪舌剑。
　　“审判长，鉴于被告早在2015年就与案外人保持婚外情关系，限定一年时间对原告并不公平。”君律师起身建议。
　　“如果双方坚持一年以上的也可罗列。”法官只好补上一句。

　　“原告最后陈述一下主张精神损害抚慰金的理由。”
　　轮到她了，佳惠深吸一口气：“结婚八年，被告长期出轨嫖妓感染性病，对我的身心造成了极大伤害。被告与情妇从2015年至今累计开房172次，平均每周开房至少一次。我手术住院，孩子高烧41度这种时候，他都能和情妇在外鬼混，甚至将情妇带回家，在婚床上当着我们结婚照Y乱，拍摄不雅照片。事发后我多次求他当面与情妇了断，均遭拒绝，诉讼期间仍双宿双飞外出游玩。2012年我怀孕期间，被告就因嫖妓感染性病，16-17年通过支付宝先后支付嫖资一万二千五百元……”
　　“没有172次！婚外情纯属子虚乌有！原告是觊觎被告家产才起诉离婚的！”路妍尖叫着打断了佳惠的陈述。
　　“原被告夫妻感情破裂是由于被告长期与第三者存在婚外情，我方提交的视频光盘及照片，证明被告与案外人存在婚外情，流连夜店，并与多人发生Y乱。”何律师冷声道。
　　君律师顺势举起一张照片：“询问被告本人，照片上的人被告是否相识？”那照片正是田西门和刘娟在床上Y乱时自拍的正面L照。
　　“不认识。”田西门一口否认。
　　“照片上的男人是否是被告本人？”
　　“不是，照片是合成的。”继续面不改色。
　　“2019年2月10日原被告双方有无3个多小时的谈话？”
　　“不存在谈话，录音中的男人声音不是我。”

　　“不认识么？我来告诉你。”佳惠一把抽出Jason的文件，“被告情妇刘娟，身份证号***，1977年9月23日出生，白完人，老家住址***，上海住址***，婚姻状况未婚，与被告婚外育有一子，尚未落户——”证据虽不成熟，但也是时候甩出这把王炸了。她盯着对面的西门，目光如炬，似乎要看透到他心里去。
　　只见西门神色仓皇，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来，鬼使神差地朝她比了一个“你牛逼”的手势。路妍大吃一惊，她狐疑地瞟了西门一眼，定了定心神道：“我以被告和孩子的名义起誓，被告只有一个孩子，不存在非婚生子！”
　　“这照片上的孩子，被告是否认识？”君律师又举起一页纸，指着上边的一张照片。路妍见状，慌不择路地大嚷起来：“不认识！这和本案无关——”
　　“我问的是被告！”君律师大喝一声。
　　“反对——”路妍卯足了劲准备抢白，审判长淡淡说了句：“请被告回答吧。”
　　“不认识。”西门声若细蚊。
　　哧——佳惠忍住笑，那纸上有两张照片，上面一张是宣儿两岁半时的照片，下面那张是刘娟抱着那个约莫两岁男孩的照片，两个孩子的眉眼至少有九分相似。而君律师指的是上面照片里小时候的宣儿，西门竟然说不认识？

　　路妍只好努力转移着众人八卦的视线：“我们向合议庭提交了一封被告写给儿子的信，因为现在原告完全不让被告接近儿子，所以被告只能通过信件的方式表达对孩子的思念和关心。”
　　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何律师朗声说道：“这封信里，被告不仅未对自己的错误有所悔悟，反而对原告父母恶意中伤，称原告父亲为‘暴徒’；信中有一张照片是被告和孩子躺在床上，与原告所提交的被告将情妇带回家中Y乱的照片是同一条床单，倒确实印证了原告证据的真实性。”
　　“请看，就是这一张！”佳惠手里的照片，是刘娟光着身子叉着腰站在佳惠的婚床上，昂首挺胸的样子像足了一只斗鸡在宣告领地的主权。那条彩虹条纹的床单尤其扎眼——那是佳惠当年的嫁妆之一。

　　放下照片，她终究难忍眼眶酸涩，声线颤抖：“我毕业后结婚生子，为了支持被告拼搏事业，主动承担了家庭后勤工作……”
　　“原告，言简意赅，和精神损害无关的就不用讲了。”法官无情地打断。
　　君律师拍了拍佳惠的手背，示意她稳住情绪：“审判长，我简单说一句，原告名校毕业，能力素质是很强的，因为家庭分工，放弃了一些职业发展的机会，而被告方在庭审中一再以收入问题贬低原告，对原告情感上造成了伤害。”
　　“你这份税后年薪百万的工作，当年是我在应届生网站上一页一页找的招聘信息，一字一字给你改的简历，在北大的教室里帮你恶补了二十天的金融衍生品课程。这本讲义你还记得吧？”佳惠扬了扬一本A4大的厚册子——西门不是金融专业出身，为了帮他应聘货币经纪公司，她亲手做的讲义。
　　然而，往事已矣。
　　“我刚工作的时候工资只有四千，哦不，是税前四千，之所以现在年薪百万是这几年我自身努力的结果。”田西门语速飞快，言下之意今日的成就与佳惠毫无关系。

　　“我要感谢妻子对我事业的帮助。”婚礼现场高朋满座，田西门的誓言犹言在耳——
　　并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被珍惜。经历了那么多事，得到这样的回答，已经不会再感到意外、悲伤、愤怒和失望。等你回首过往，会发现没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只有一颗不够勇敢的心。那些妄图屠戮你的利刃，终将成为你坚固的铠甲。

　　岑佳惠语重心长地对着合议庭，亦对田西门说：“我真心希望被告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能痛改前非、回归正道，而不是一味推卸责任，甚至颠倒黑白。”

　　可惜现在和可以预见的将来，都看不到任何向好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