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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间炼狱 ...

  •   十年,五十万,折合月薪四千多元,这就是岑佳惠十年掏心掏肺的付出在田西门心中的价值,一个钟点工阿姨的价值。可笑当初佳惠还萌发过再一次原谅西门的念头,只是天真地想要一个证明——“她在田西门心里那杆秤上到底价值多少?”
      事实证明,是她自己看轻了自己。

      端午节小长假,佳惠回了一趟老家,才悚然发现西门口中的“上海也好,桐城也好,都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心肠比黑炭还要黑!”不是吵架情绪激动随口说说的。
      桐城已然是流言四起——有说佳惠婚内敲诈勒索,处心积虑图谋田家祖上三代财产的;有说佳惠根本就不想要孩子,不过是以此为要挟,带着宣儿居无定所的;有说岑家一干人早就在密谋要怎么弄死田西门和西门妈的……各种1.0版本、2.0版本层出不穷。加上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充分发挥了想象力的添油加醋,岑佳惠迅速被贴上了蛇蝎主妇、心机爆婊、拜金主义、冷血毒母等标签。
      可怜岑佳惠至今没有像个泼妇一样去田西门公司闹个天翻地覆,也从未在两人共同的朋友圈子里进行过血泪控诉,知情者不过赵梓琳一人。她本着关起门来谈家事的初衷,连打官司都向法院申请了非公开审理。
      田家的这波先下手为强的舆论造势,让佳惠结结实实地尝到了什么是“刀剑无眼,人言可畏”的滋味。

      美国东部时间6点整,赵梓琳搁在床头的电话就响了。佳惠一上来就气呼呼地询问她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拜托,你冷静一点,我这还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梓琳在大洋彼岸隔着手机屏幕也能感受到佳惠的满腔怒火。这女人爱较真的脾性还真是改不了,她打了个哈欠,气定神闲地说: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事理的人,不会去相信他们的话,你不用去解释;相信他们的人,脑子本就不正常,你更不用去解释,因为解释了也没用。”
      但岑佳惠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她忙不迭地找到何律师,要求他即时起草一份侵犯个人名誉权的律师函,以正视听。
      何律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一本正经地反问:“狗咬了人,人也要咬回去吗?”见佳惠仍是一脸倔强,他冷冷地说道:“岑佳惠,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佳惠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冷却下来。是的,是官司。财产清算已到了关键阶段,法院最终的判决才是决定她和宣儿未来生活的出路。
      没想到何律师看着那么温文尔雅,也会有态度强硬的时候。她私下对魏元八卦:“我还以为我是小白兔,何律师是小绵羊,就君律师是大灰狼呢。”
      “拜托,人家好歹是专业的律师好吧。”魏元不屑道,“何律师说的一点不错,这不过是对方分散你精力的一种战术,你要分清主次矛盾。谣言止于智者,至于吃瓜群众,你管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八卦转移视线了。”

      听了何律师和魏元的劝诫,为了避免和西门母子再起无意义的冲突,佳惠一家开始心照不宣地从小区后门进出。可西门妈偏放着前门不走,舍近求远,掐着佳惠爸妈出门的时间点,在小区后门守株待兔,制造“偶遇”。一来二去,佳惠妈心里憋了一股子气。有一次双方擦肩而过,佳惠妈走出去十来米远,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那西门妈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能量条瞬间拉满格,杀了个回马枪,一边叫骂“骗子!土匪!强盗!”一边“呸呸呸”朝佳惠妈吐口水。佳惠妈不敌,回家气得一夜没睡,连吃几粒保心丸。
      “你换个地方租吧,住在同一小区等于当活靶子,随时被找麻烦。老太婆两个保姆伺候着,吃饱喝足睡好,精力充沛地来找你们的茬。你带着老人孩子负担重,天天被动应对她的挑衅。你爸妈要是病倒了,你还怎么专心打官司”魏元无力吐槽,这老太真是难缠得可以。
      “搬了住处就能消停吗?她天生喜欢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一天不斗浑身难受。我不能带着宣儿一直躲来躲去。我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以后碰到她,只作不见。”佳惠握紧拳头。

      那次,西门妈正指挥着两保姆将佳惠的家用跑步机拖进小区的垃圾房,可巧程程外婆出门买菜撞见,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好的跑步机怎么给扔了?”
      “家里地方小,放不下。”西门妈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敦促着两婆子手脚快一点。
      距上次与佳惠妈起冲突又过去了一周,她正憋得浑身上下难受,就想大吵一架,松松筋骨。这次扔跑步机的阵仗,她料定程程外婆定会去告诉佳惠妈,而按佳惠爸的脾气,一定会暴跳如雷,冲上来找她理论。
      西门妈掐着幼儿园放学的点,特地候在小区必经之路上,远远看见佳惠爸妈接了宣儿回来,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眼看老少三人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往出租房走去,眼神都没给一个。精心策划的骂战居然还没拉开帷幕就谢幕了,西门妈怒火中烧,奔回家横竖挑了一婆子的错处,将其狠狠训斥了一顿,方才堪堪解气。

      岑佳惠自记事以来家庭和睦,爸妈互相体恤、共担家务,这么多年几乎没红过脸,出轨、小三这些词曾经对她来说陌生而遥远。佳惠奶奶虽然一手带大四个孙辈,却从不干涉几个子女的家庭内务。从小被保护得很好长大的女孩子,加上学业一帆风顺,人生前二十五年基本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往往不谙世事、不知人性险恶,遇到个男人就以为是一辈子的爱情,能够风雨与共了,没曾想此后所有的风雨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桐城巴掌大的小地方,本地人多少有些沾亲带故。佳惠出嫁前,佳惠爸妈着人到处打听,都说那田家是正统家庭,已故的田老太爷是老干部,西门爸妈体制内工作,家风严谨。
      殊不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佳惠嫁进门后才发现,原来婆婆和公公闹了一辈子的离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公婆俩财政分开,捂紧各自的钱包,西门购房的首付,婆婆要和公公AA制一人出一半;多年来婆婆和西门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攻守同盟,公公被架空,始终游离在核心家庭之外,没有话语权;婆婆在外长袖善舞,在家对公公呼呼喝喝,因此公公有事没事就爱往外跑,连春节都宁愿去单位加班躲清静……
      正因为如此,西门妈对离婚的套路门儿清,打从一开始就用一纸婚前财产协议保全了西门的后路。
      至于公婆为什么没有离成,大约也是西门妈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给西门爸洗的脑——在外要努力营造夫妻和睦的假象,否则不仅是田老爷子颜面无光,连带他们的儿子西门也跟着遭殃——被贴上单亲家庭的标签后,在婚恋市场上可是要被贬身价的。
      所以在田西门的一贯认知里,佳惠理应和自己老爸一样,为了“家族体面”,一辈子忍辱负重、装聋作哑,打碎牙也要把血泪往肚里咽,如果胆敢提离婚那就是拆散家庭、愧对子孙的罪魁祸首,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受千人唾、万人骂的。

      公婆恩爱和睦的家庭,婆婆会乐见儿子长大成人,脱离父母、成家立业,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支柱,也会接纳、善待儿子所爱的女人。而婆婆强势的家庭,公公基本上就是个隐形人,婆婆精神上是把儿子当成“替代配偶”,作为情感寄托的对象,从小就有意无意地灌输“老婆可以换,老妈只有一个”的观念。儿子结婚后,这类婆婆自动会把儿媳视为外来的“入侵者”,为了维持对儿子的所有权和支配权,她可以用眼泪、用需要、用唉声叹气来实现对儿子的精神控制,也会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打压儿媳,破坏小夫妻的亲密关系,以巩固自己在儿子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地位。

      2017年初,田西门和佳惠爸吵架后,西门妈短暂地来上海接管了孙子两个多月。
      有一天岑佳惠加班回家晚了,刚进门就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对着西门抹眼泪。西门妈见儿媳向她走来,嗖的一下弹起身,闪进了小房间,“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婆婆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佳惠摸不清路数。她关切地问西门:“你妈这是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不料反被西门呛了一声:“这得问问你自己!”
      “问我?我没得罪过她呀。”佳惠一头雾水,自从西门妈来了后,她每天嘘寒问暖,笑脸相迎,生怕老太太一个不高兴撂担子回老家,宣儿没人照看了。
      “我妈说你眼里没活!”西门侧过身来,语气满是责备。
      “我有在做家务啊,平日下班就紧赶着回家带孩子。等宣儿睡了,晚上十点我还在阳台上洗衣服……”没等佳惠叫完屈,西门就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难道你眼里的家务活就只有洗衣服吗?”
      “不是请了钟点工阿姨搞卫生烧饭了吗?”她小声辩解。
      西门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搞卫生烧饭以外的事都不用做了是吧?所以说你眼里没活啊,我妈说得真是一点儿没错!”

      2018年初,下大雪。
      西门兴致勃勃地发了好多张宣儿玩雪、打雪仗的照片给窝在老家的西门妈看。西门妈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小宁怎么穿来穿去都是同一件羽绒杉呀?怎么当妈的,都不晓得给孩子换身衣服的啊!”
      西门的满腔热情被浇得透心凉,黑着脸跑来质问佳惠:“我妈说小宁穿来穿去就这么一件羽绒服,你这个当妈的都不晓得给孩子换身衣服的吗?”
      “内衣裤每天都换的呀。外衣外裤看气温、看天气,下雪天外出当然是穿羽绒服啊。”起初佳惠还想解释一下,当听到西门说“那你就不能给他多买几身羽绒服,换着穿穿吗?!”她闭上了嘴巴,因为再争论下去就又是吵架的节奏。
      面对婆婆的无理指摘,岑佳惠沉默的次数愈来愈多,解释有什么用?如果连自己男人都不站在老婆这边,帮她说句公道话,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原以为这老太婆那么爱财,应该死摒着不同意离婚分家才是,为什么这次偏偏要干脆利落地把你扫地出门?”魏元一脸通透,“现在明白了,她为了确保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一直在对你男人进行精神控制,而你也必须听她的安排。一旦你们夫妻关系亲密起来,她就装出受害人的样子让你男人来找你碴。而你现在的BUG就是不再受她控制,她怎会容许田家有你这样的异数存在?”
      “我唯一担心的是,宣儿如果判给了他们,怕是三观都要长歪掉了。”佳惠忧心忡忡。
      “你放心好了,老太婆不会真要孩子的。正如她不会放弃对你男人的精神控制,她会永远地操控她儿子的婚姻。儿媳妇对她而言,只是儿子婚姻明面上的摆设,一件生育工具而已。她会去找一个更听话、更容易控制的姑娘,来完成她的理想。”

      魏元一语中的。
      法院尚在一审,西门妈就迫不及待地在亲朋好友间做起了思想统战工作,号召众亲友与她同仇敌忾,与岑家断绝往来。
      西门的表妹得了消息,巴巴来问佳惠:“阿姐,你和我哥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舅妈叫我们和你绝交,还说,还说……”表妹支支吾吾起来。
      “你尽管说,我不会生气的。”佳惠了然,还能指望老太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再恶心的话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还说,要把宣儿从田家除名,叫我哥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舅妈说我哥找个大姑娘结婚不要太容易,再生一个小宁也快来西的(很快的)。”表妹一股脑儿说完,又急急忙忙解释道,“但我们都不是这样想的,都劝她说宣儿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就算是家养的阿猫阿狗,也不能说遗弃就遗弃的啊。”
      “你哥想找个大姑娘再婚,也得看外面搭上的那个女人答不答应啊。说起来那个三,你也是认识的。”佳惠故意卖了个关子。
      “草,谁啊,那么不要脸!”表妹的八卦神经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就是之前你哥让你去买精油的那位。”
      “我说呢,当时我没买,我哥电话里把我骂得跟个什么似的,我老公正在旁边开车都听不下去了。你有没有那个女人的电话,我帮你去骂她!”表妹撸起袖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佳惠当然没有傻到真的以为西门表妹会帮她出这个头。说到底表哥再怎么渣,那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时过境迁之后,人家还是你好我好、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她在拿到法院的离婚判决后,对于田家那一大家子亲戚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路人甲了。

      也不知那天田西门叫嚣着要告岑佳惠婚内敲诈勒索罪,到底有没有跑去公安局报案,刘娟的线索倒是来了。Jason来电再三关照佳惠“资料已寄出,务必亲自签收”。魏元笑疯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直接发个E-Mail、微信文件不行么?神秘兮兮搞得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对了,这人还单着么?”
      “结婚了好伐,娶的也是富二代,强强联合,货真价实的白富美。”佳惠忽然心生八卦,贱兮兮地凑近魏元问,“怎么啦,你有妹妹要介绍啊?晚了哦……”没想到反而被魏元调笑了一番:“我可没有妹妹,要不把你给介绍了?”
      佳惠无奈地白了闺蜜一眼:“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不会是电视剧小说看多了,还真以为离了婚就有贺涵送上门啊。”
      “好啦,好啦,我看你整日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随口逗你的。”魏元拍了拍佳惠的胳膊,“这人蛮有意思,下次找他出来喝酒,我请客。”
      佳惠满口答应。魏元本来就是和Jason一个圈子的人,有钱人互通人脉再寻常不过,倒是自己夹在当中常常显得格格不入。好在真正的有钱人,对学识教养都颇为看重,也愿意眷顾这其中的有缘人。岑佳惠家境普通,于魏元、Jason这些人而言,压根没有什么资源可交换的,他们愿意帮她,只因认可她的人品罢了。

      “你说那狐狸精为什么要挑这个时点把窗户纸捅破?”佳惠奋力拆着文件袋,Jason缠了几圈胶带,包得严严实实。魏元拉长了调调:“Emm~大概是更年期前荷尔蒙最后的疯狂吧。”
      两个女人会心一笑。
      佳惠抽出了一份文件,上面详细罗列了宋氏调查所得的信息:刘娟,1977年9月23日出生,白完人,早年混魔都夜场为生,上岸后改行做精油微商;上有高龄老母和大姐需要赡养,老家和上海的居住地址分别是……
      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魏元探过头来,只见资料上赫然写了一行大字:“……未婚,育有一子,经查,尚未落户,出生日期……”

      那些被她有意无意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潮水般涌进脑海:
      ——“别人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怎么你们三个人管一个小孩管不好,人家妈妈一个人带孩子都带得很好啊?”西门不依不挠。
      ——佳惠爸指着其中几张照片:“你看,这女人还抱着个小孩。还有这个聊天记录,都称呼你老婆为婆婆了。”照片中的男孩目测比宣儿小2-3岁,眉眼间竟与宣儿有几分相似。
      ——“顶多那个女人花一笔钱买断伊,不再往来便是。”西门妈斜睨着佳惠,一副当权者居高临下的姿态。
      “那种贱人还要用钱买断?”西门爸一脸不解。
      ——“那你写承诺书,宣儿是田家唯一的继承人。”佳惠坐在餐桌旁,把宣儿揽在怀里,“你敢不敢写?”
      “从现在起,谁都不能逼我签下任何协议!”西门咬牙切齿道。
      ——“你要躲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没,没有。”西门双手抱头,表情纠结痛苦,似有难言之隐。

      “佳惠!”魏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近瘫软的岑佳惠。只见她面如死灰。

      人间炼狱就是,以为现实已经不能再糟糕了,殊不知后面还有更坏的情况等着你;直至你耗尽全力从炼狱里爬出来,一身泥,一脸血。

      所以,宣儿不是田家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刘娟确实抓了你的把柄,你和她压根就是断不了的。
      所以,那个眉眼酷似宣儿的男孩就是你亲生的,对不对,田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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