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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南归 ...


  •   “白鹿安答,你见过人棍吗?”

      这话从一个小孩口中说出来颇有些吓人,但草原上的孩子自小便不把流血屠戮当一回事,知道这些似乎也不足为奇。慕容复沉默的将火堆上的羊腿转一转,随后摇了摇头。

      “我养了一个。”阿古拉骄傲地抬起头来:“不过他的腿还在啦。就在那边的洞里。阿妈不知道。我第一个告诉你噢。”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万物复苏。郭靖看着猎人们成群结队进山,有些手痒。慕容复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允了他和这些人同去。但规矩也多,“不许去悬崖边上”,“不许独自行走”,郭巨侠点头听话,保证三五天就回来。

      于是阿古拉非常快活地溜过来,和白鹿安答同吃同住。哼,谁让郭伯伯那么小气,想在他家睡一晚都要被提着衣领送回去。现在可管不着啦!要把好酒好肉都吃光,气死他。

      “你想看看吗?我一会儿要给他送饭。这个腿可以给他吗?还有羊奶。他有个宝宝要养呢。”

      这如果不是臆想出来的场景,那着实有些骇人。于是慕容复便问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古拉不以为意道:“就是冬猎时候,华康郡主带出来的那个嘛。和狼狗栓在一起的。后来他逃出来啦,我回家时发现他躲在我家羊圈里,胳肢窝里还夹着个小宝宝。真好笑,他见到我就拼命磕头,我还以为自己是个王爷来着。“

      慕容复的神情严肃起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当日老都统携眷入京,未见圣面,宫中却传下旨来,改王坚为和州知州,即日赴任。众人皆大吃一惊,然御旨如此,谁敢多言?只得收拾行装,准备启程。王坚固执,数次上书请求面圣,皆被驳回。急切之下,竟然病了,每日上吐下泻,浑身发虚。不知怎的被今上得知,派出太医前来诊治。忆淮日夜守着,熬得人都干了。第三天夜里,见师公用药后稍有好转,还吃了一大碗饭,才放心去睡了一觉。不想未至天明,驿臣来报,说老都统已于昨夜断了气。

      忆淮闻此噩耗,当即晕厥。腹泻而已,怎会一夜之间暴毙?然而验尸官一口咬定并无异常,强行装殓入棺。梁小官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举目无亲,万般无奈,去求刘整。刘整并非与他们一同入京,而是受了旧日恩师李曾伯的保举而来。听完小官人哭诉,虽然伤痛,却碍于前途不敢点破。他此番舍生忘死,立下军功,好容易升任潼川路安抚副使,如若为此出头,得罪要紧人物,岂不前功尽弃?然而王坚旧恩甚重,又如何忘怀。他浑家倒甚是贤惠,撺掇着拿了三百两纹银,置办丧事。

      柳絮儿遭此变故,大觉晦气。连押两把都输个精光,如今落得和个废人绑在一处,又无脱身之术。梁忆淮竟然还死活不肯将灵柩下葬,非要送回蜀中请张珏看过后再定夺。絮儿烦恼之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护送车仗的常忠常将军,似乎也是给自己打过一副赤金首饰的。看一路情状,仿佛对自己仍然有意……此人是张珏部下,若肯相助,自己兴许能跳出这火坑去。

      梁小官人一觉醒来,不见了未婚妻与护卫将军,几近崩溃。仆从们走得七七八八,只剩都统府一个年迈的贴身老仆,还有不会跑的阿云,跟着自己。事已至此,无可依靠,必须挑起大梁来。便抹了泪细细寻思,觉着张珏职务在身,必定不能离蜀。不若直接去漠南,寻找慕容复来京,开棺查看。若能一个月内打来回,想必尸体尚未烂完,还有蛛丝马迹可循。便用刘整所赠财物,在城外买了个僻静所在,将棺木存放封锁。自己携一老一小,直奔漠南。

      他这般年纪,往日又是老都统千珍百爱的心肝宝贝,哪里晓得世道艰险?到了漠南,连人烟也没寻到,在郊外冻饿好几天。好容易遇到一伙汉人,说可以去郡王府做工,又挣些吃食,又方便打听,便稀里糊涂把押画了。只道是如同往日雇用仆从一般,哪里晓得两国境况悬殊,这蒙古人手中的买卖,可真是赛过生死状;把押一画,便当即打死,也无处伸冤。

      华康郡主见他俊俏,先前倒还有几分怜爱。然到底是暴虐的本性,不多久露出凶相来,将这可怜人作弄得战战兢兢。见他没了手臂竟能骑马,觉着万分有趣,每日迫他与身体健全的骑手们比赛,若是输了或是跌下马来,便是一顿毒打。若侥幸得胜,便欢喜不尽,允他与自己一同用餐,甚至嘴对嘴喂马奶酒喝。这郡主比她表姐美艳十分,心肠却是恶毒百倍。塞媅虽然任性,但因着她父亲的管束,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来;华康却是蛇蝎一般的美人,近些年不知玩死多少少年子弟。因梁小官人是汉人中少见的俊俏儿郎,又带着一股子倔劲,格外稀罕,才多玩了这许多时日,没有往死里整。后来逐渐觉着骑马无味,便又想出些新法子来,牵起一根长绳,令这家伙在上头行走;下头放恶犬恐吓,一旦失足,后果可想而知。

      忆淮几乎撑不下去,但师公的冤屈尚未申诉,阿云与安伯也在府外等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时候放弃。终于趁冬猎之期逃出生天,带着老人孩子四处躲藏。所幸这一块有人居住,偷些饭食还不算太难。只是阿云很怕随处可见的耗子,一看到就要大哭——这也难怪,对于她而言,那耗子着实太大了些。但终于因为这哭声而引来了一个孩子的注意。

      “他脖子上还拴着一根铁链呢,沉死了。”阿古拉对着慕容复比划道:“我想给他弄开,可是阿妈问我,提着斧子出去干嘛。我可不想告诉她,她知道了又要骂人。”

      梁小官人在野外住了数日。已经不能称他为小官人,他如今的模样连叫花子都不如;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每日躲在洞中,等那好心的小蒙人送来一点吃食,嚼碎了喂给阿云。他不通这边的语言,但在郡主府上听得多了,也能听懂一些。这天好容易扑到两只黄皮老鼠,叫安伯剥了皮,准备寻了牛粪来烤时,却听到远处有人说话。三个人立刻警惕起来,连阿云都不敢出声,在老仆怀中缩成一团,躲到草堆后头。

      “咦?怎么不见了。”是那小孩的声音,却不止他一个人。忆淮悄悄挪动一点,偷眼去看。来人穿着一身皮袍,身量高挑,腰间挂一口长剑,发髻梳成汉人模样。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若是来捉人的,须得先发制人。忆淮这样想着,用嘴衔了三枚铁弹丸,准备伺机而动。这是华康郡主捉弄他的法子,要他含着这个,和别人一起射猎。他不愿就死,只能苦练。久而久之,连校场上的靶子也能射得穿。

      “莫不是在草堆后面。”

      熟悉的嗓音响起,梁公子周身一震,一时半刻竟说不出半个字来。阿云“哇”地一声,眼泪鼻涕齐流,哭得山洞里满是回音。

      待到慕容复将满头生疮、脏得把一盆清水搅成了泥的阿云从盆里提起,放在榻上把水滤干时(虽然从不干活的便宜爹有点笨手笨脚,还害得自己呛了一口,但阿云还是笑呵呵的,手舞足蹈),忆淮也已经洗完澡,穿上郭靖的衣服出来了。衣服太大了些,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将下摆扎进裤腰里。安伯俯身,替他将过长的裤腿卷上系紧,随后将炖好的肉汤端上来。忆淮就着老仆的手,用力喝了一满碗。转头见慕容复用调羹舀着什么在喂阿云,忙问道:“哥哥,那是牛奶还是羊奶?云儿喝不得牛奶,喝了又吐又泻,要难受的。”

      慕容复一愣,将碗放下,换了碗汤。

      阿古拉站在一旁吃着羊腿,弄得满手是油。他很好奇,不过只是看着,没吱声。白鹿安答居然有个这么难看又难闻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只小白鹿。他这样想着,然后趁所有人不注意,将郭靖存在床下的一小坛酒提起来喝了一口。真有劲儿,比阿妈只准自己喝一点点的蜜酒强多了。

      “要等郭师叔回来吗?”忆淮吃完喝完,将这些天的遭遇略说一通后,提起自己来漠南的目的:“反正也耽搁了,不差这三五日。”

      慕容复迟疑片刻,将睡着了的阿云放下,用大袄裹上。随后徐徐道:“不必等他。他是个直性子,在京城住不得。……你好生睡上一觉,明早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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