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57、没看见的不代表不存在

　　陈亦平时没少在家提起宋禺斐，至于宋翎的事，他自然也跟他们大略提过。因为替自己补课，他知道两位老同志打心眼里感激宋禺斐，现在对他们兄妹俩也更是不由分说多了份疼惜。仗着这一点，陈亦凑近正切菜的老金同志，讨巧卖乖道：“奶，我想求您件事儿。”
　　“哟，”老金同志上下打量他两眼，“怎么还用到‘求’？说来听听吧。”
　　陈亦挠挠后脑勺，“嗐，其实是宋禺斐......他现在不是每天早晚接送娜娜上幼儿园？我要帮他他都不乐意。说真的，他姑刚走那两天，我见他什么事儿都处理得稳稳妥妥，还当他没怎么，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这几天夜里老失眠，然后白天吧还得起早去学校前先送娜娜，眼看这马上高考，就他目前的状态，我有点担心他吃不消。”
　　“所以就想说，您能不能代我留他让他以后每天都来家吃饭？省得他放学回到家还得花时间自己煮。这话我要跟他说，他肯定又说什么‘不用’‘没关系’‘我可以’之类的。”
　　“我还当你要求我什么，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多添两双碗筷的事儿，待会我跟他说。”老金同志没想她孙子现在还知道关心朋友了，遂又对他说：“你呀，这时候多帮衬帮衬小宋是对的。他刚失去亲人，心里肯定一时难以接受，没给你看见他难过不代表他不难过。这人呐，越是遇着伤心事，就越是有口难开。”
　　陈亦颔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饭桌上，老金同志不住地给娜娜和宋禺斐夹菜，又问起他们平时都爱吃些什么，临了，她状似理所当然地说起：“要是喜欢奶奶做的饭菜，从明天起你们就每天都过来吃饭，家里平时就我跟小亦还有他爷爷我们仨，要是小亦他不回来吃，我还真是连烧菜的心情都没有。”
　　“岂止是没心情，我看你连胃口都没有。”老陈同志接道。
　　“对着你这么个糟老头，我能有什么好胃口。”老金同志挤兑起老伴儿来毫不留情，转过头面对娜娜时又顷刻慈眉善目起来，“当然得跟像小娜娜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一起吃饭才吃得开心啊是不是？”
　　老两口把互相挤兑当乐趣。说到娜娜，老陈同志又想起来问宋禺斐道：“囡囡上幼儿园了吧？”
　　“是，幼儿园小班。”宋禺斐回。
　　“那现在是谁每天接送她？”
　　陈亦不等宋禺斐开口，立刻抢答：“就他呗！每天起得比公鸡还早，去学校前先送娜娜，放了学又赶着去接。”
　　“小宋，你这样长久恐怕也不是办法。”老陈同志这话可说到他孙子心坎上了，“难道你高考那几天也每天这样接送？再者，你去读大学了又该怎么办？你呢，要是放心，以后陈爷爷我帮你接囡囡，我跟小亦他奶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下午我们从老年会所回来整好可以去接她。”
　　“那敢情好啊！”陈亦再次抢在宋禺斐张口前回答，“爷，我之前其实也有这想法来着。咱俩可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一点通！”
　　“谁跟你心有灵犀。”老陈同志照样也挤兑孙子。
　　陈亦涎皮涎脸地“嘿嘿”直乐，“那不心有灵犀就不心有灵犀吧，那爷，您真愿意？”
　　“这有什么好不愿意，多大点事。接了囡囡，然后你把小宋再带回来吃饭，那不是正好。”
　　宋禺斐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到了这时他不得不说道：“谢谢陈爷爷。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其实我可以——”
　　“别你可以了，”陈亦打断他，“我爷也没说麻烦不是，你要不接受那才麻烦呢。”
　　老陈同志也说：“小亦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不就是互相麻烦来麻烦去这么来的。所以小宋啊，你也别怕麻烦我们，我们家这臭小子不也还麻烦了你专门帮他补课。”
　　“就是，就是。”陈亦在桌底下踢了踢宋禺斐。
　　老金同志听到这儿，总结陈词：“行了，既然说定了，就都别光说话不吃菜。现在天热了，你们可别给我剩。”说完，她又转头慈声问娜娜：“小娜娜明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呀？奶奶给你做！”
　　“奶奶，我想吃水饺。”娜娜想了想说。
　　“想吃水饺，那简单，明天奶奶就去菜市场买饺子皮和馅儿，等哥哥们放学回来，咱们一起包饺子吃。”
　　娜娜眨眨眼，“那水饺里会有甜甜的枣子吗？”
　　“说的是蜜枣吧。”陈亦说，他想起去年小年夜自己从家里带了水饺过去，然后和宋翎、宋禺斐以及娜娜他们一块儿吃水饺的情形。
　　那天，他们每个人都吃到搁了蜜枣寓意甜蜜的水饺，吃完又一起贴了门联，门联的上联是万事平安幸福日，下联千家喜乐吉庆年，门楣平安喜乐。不说他都快忘了，这其实也是没多久之前的事儿。
　　第二天放学，陈亦和宋禺斐站在门口就听见屋里娜娜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开门进去，老陈和老金两位老同志正带着她坐在餐桌拌饺子馅儿，见他俩回来，立刻便让他们洗手过来帮忙。陈亦接过宋禺斐的书包，把书包丢进他卧室床上后，他站到老金同志身后张望他们的进度，“这么多馅儿啊，看来今晚有的吃了。”
　　“还站着干嘛，去洗了手过来包。”
　　“得嘞！”陈亦推着宋禺斐一前一后进洗手间，进去后，他用脚后跟把门半掩，接着整个人贴上去，双手牢牢圈住身前的人，下巴抵着他的肩，不洗手，倒眯了眼用脑袋直蹭他的肩窝。宋禺斐看着镜子里陈亦宛如一只撒娇的猫的行为，倏尔一笑，嗔道：“你可别拉着我跟你一起偷懒。”
　　“谁偷懒了？”陈亦抗议，作势要咬宋禺斐的肩，目光在扫过镜子后，又改变主意，突然张嘴抿住他近在咫尺的耳垂，然后眼含挑衅地与镜中的他对视。
　　宋禺斐脸上一热，目光逃开，“别闹。”
　　陈亦见好就收，依旧圈着他，边洗手边借着水声说：“要是你们能住过来就好了。”
　　宋禺斐没吭声，直到水流冲到他的手，他才颔首轻声回了句“小姑还在那里。”
　　“哥哥！”娜娜在外面催他们。陈亦好似没有听见他回的那句，立刻又推着他一起出了洗手间，“包饺子咯——”
　　陈亦虽饺子吃的不少，包却是不大会包，他缠着宋禺斐教他，包了几个后倒也像模像样了。娜娜也好学地跟着老金同志学包饺子，包了半天，最后举起她元宝似的饺子朝她哥哥眉开眼笑道：“哥哥你看，我也会包饺子啦！”
　　“我们小娜娜真是聪明，一学就会。”
　　“嗯，包得也好看！”
　　老金和老陈两位老同志一左一右在旁边一口一个“我们娜娜”地花式夸奖，尤其是比起夸更爱损人的老陈同志，他俩这是俨然把娜娜当作亲孙女在疼。
　　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音乐响起时，厨房里的水饺也开了锅，陈亦和宋禺斐一人手端两大盘冒着热气的水饺到餐桌，“吃水饺咯！”一声吆喝，娜娜立刻蹦下沙发小跑到餐桌前，踮脚两手扒着桌面，“哇，好多啊！”
　　宋禺斐摸摸她的小脑袋，“先洗手。”
　　“嗯！”她听话地跑到厨房去洗手。
　　“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老金同志把碗筷递给宋禺斐时对他说。
　　“小宋要多吃点，你还是稍微有点削瘦。”老陈也关心地补充。
　　娜娜坐在他哥哥对面，闻言用调羹挖起一颗她自己包的“元宝”，递给他：“哥哥，这是我给你包的。”
　　宋禺斐朝她笑笑，拿碗伸手去接，谁知碗刚到面前，立刻就被陈亦截胡。他没皮没脸地抢了宋禺斐碗里的“元宝”，并且还厚着脸皮对娜娜道了谢。娜娜把嘴一撅，接着把盘里剩下的“元宝”统统挖进自己碗里，然后给除了陈亦之外的每个人都分了一颗。
　　“那我呢？”
　　“陈亦哥哥你刚才抢了哥哥的，你已经有了！”娜娜义正言辞道。
　　“哼，”陈亦存了心故意逗她，“小气。”
　　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哪怕是小女孩。接下来，娜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小气”——但凡陈亦筷子伸向哪儿，她的调羹就跟到哪儿。他俩你来我往，渐渐玩得不亦乐乎，先是抢水饺，接着又变成比赛吃水饺。娜娜哪儿是陈亦一口一颗的对手，她丝毫不占优势，也就陈亦才会跟她一个小孩儿玩得这么认真，结果还一不小心烫到了舌。
　　“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快含口醋到嘴里。”老金同志见怪不怪地把醋瓶递给他。
　　陈亦浑不在意，乖乖地照做。
　　老陈同志也调侃：“我看他就是二十八了也还长不大。”
　　“不带这么门缝里瞧人的啊。”陈亦大着舌头说。他含了一会儿醋，实在酸得受不了才去厨房吐了，又漱了两遍口，舌头才好些。
　　“起泡了吗？”他坐下后，宋禺斐转头问。
　　陈亦鼓起嘴，舌头扫了口腔一圈，确认后摇头道：“好像没有。”
　　宋禺斐笑了。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他蓦然意识到：他跟陈亦是如此的不同。只有被爱包围的人才有资格做孩子，而他，他只想尽快成年，然后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