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39、多想你别那么快长大

　　宋禺斐洗好澡顺手搓了浴巾晾到阳台，欲转身之际，看见楼下马路对面，陈亦骑着自行车在那打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一圈又一圈。
　　宋翎和娜娜已经洗漱完进了卧室，客厅的灯没开，宋禺斐后退一步，藏进黑暗里，注视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想看他到底会转多少圈才罢休。
　　还要转多少圈？陈亦心烦意乱地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骑着车在打转。他心里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又犹豫那样，最后只得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挫败地抬头朝四楼望了两眼后调头离开。
　　三天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高三全年级打扫完各自教室，就正式迎来了他们高三最后一年的寒假。陈亦载着宋禺斐，这才下午三点多，路上没什么人和车，路边的杨树树干被新刷了层白漆，看着很有种换上新装迎接新年的仪式感。陈亦呼吸间吐着白气，想起接踵而至的寒假和春节，他扭头朝后问：“寒假有什么打算没有？总不能天天窝家里看书吧？上回我听许威说隔壁市新搞了个什么户外温泉村，要不赶春节前，我们几个找一天去泡泡温泉？”
　　宋禺斐忖了一忖，犹豫道：“那我回去问问。”
　　他不想扫兴，但小姑年三十那天才放假，他总不能让娜娜独自在家。
　　陈亦以为他这就算是答应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该喊谁，隔壁市还有哪些好吃好玩的，难得去一趟，怎么着也得玩尽兴吃够本。
　　回到家后，他迫不及待地专门上网做了攻略。临睡前还喜孜孜地寻思着，明早起来他就给宋禺斐打电话，先确定哪天出发，等日期定了，他们再商量除了许威还要不要再喊上谁。
　　陈亦满心满意以为这趟泡温泉势必成行，谁知道第二天吃完早饭，他给宋禺斐打电话，他人竟然在医院。
　　出事的是宋翎。
　　昨天傍晚，宋禺斐煮好晚饭后，趁宋翎回来前，他带娜娜去了趟超市，因为近年关，超市里到处都是人，结账的时候他们排了好一会儿的队，差不多七点才走回家。按理，这个点宋翎也该到家，但开了门，屋里黑黝黝的，她还没回来，宋禺斐回房间拿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然后他就看到手机上两通来自宋翎的的未接电话。回拨过去，这才知道她那会儿人已经被邻居送到了医院。他把娜娜托给1楼的王奶奶照看，自己立刻往医院赶。他到的时候，宋翎被砸伤的后脑勺已经做了处理，她缠着纱布，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诊室门口发着呆。送她来的邻居帮她挂了号，她一再感谢后就没再耽误人，让人先回去了。
　　晚上八点的医院，医护人员照旧很忙，每次有护士自她面前走过，都是脚步匆匆的，她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怕打扰人工作，所以她就那么干坐着，想等晕眩过去了，再去窗口领药，领完药赶紧打车回家。
　　宋禺斐下了出租车是一路跑进急诊大厅的，黑色的大衣被他拎在手里，他吭哧吭哧的喘着气，直到终于发现宋翎，他才松了口气，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朝她走过去。等到了跟前，也不吭声，还是宋翎察觉到自己面前有人，抬起头，才知道是他来了。
　　“不是跟你说我就回去么，怎么还跑过来？”
　　宋翎想站起来，但脚下有些虚浮，幸亏宋禺斐眼疾手快，伸手搀了她一把。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高领毛衣，让宋禺斐少年人的身形凸显得越发高瘦单薄。然而这样的他，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却让宋翎有了双脚终于踩着了地的踏实感。
　　“医生说了让你住院观察一晚，明天还要再拍个片。”
　　看来邻居电话里已经都跟他说了。想着糊弄不过，宋翎于是博同情，打着商量：“真的不用，就是楼上掉下来的木偶，我就破了点皮，都没流血。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医生开的药领了——”
　　“娜娜我托了王奶奶照看。被高空抛物砸到可大可小，你就听医生话，留院观察一晚，等明早拍了片我再接你回去。”宋禺斐不容置疑道。
　　宋翎觉得就这点轻伤实在犯不着住院，偏偏宋禺斐又执拗地坚持让她再做详细的检查，两相僵持，最后还是宋翎做了妥协，乖乖听了话。宋禺斐办完住院手续，又听护士提醒说她晚上可能会头晕或干呕，所以特地出去买了个塑料盆搁在床边，临走又倒了杯热水放在台上，怕她半夜要漱口或是口渴要喝水。等一切都料理完，他才在宋翎的催促下离开回了家。
　　第二天陈亦打宋禺斐手机，知道他人在医院，立刻就骑车赶过去。前两天因为探蒋颖，他已经来过一次住院部，这才几天他就又来第二次，心里正兀自感慨着，人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病房门口。四人间的病房，有两张床位明显是空着的，另外两张，一张睡着位五十来岁的大妈，另一张床虽然空着，但床边坐着在打盹儿的不是宋禺斐是谁。
　　打个盹儿人都坐得这么板正。
　　陈亦服了他。他朝睁大眼打量他的大妈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拎了对面床铺的折叠椅坐到他身旁，歪头瞅着他纳闷：他这是没回去还是来太早？困成这样也不知道借空床躺躺......这么想着，他挺直了背，伸手托着宋禺斐的侧脸，想让他脑袋枕到自己肩上，谁知他脑袋落到肩膀的瞬间，人就醒了。
　　看来是真睡着了，宋禺斐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刹那的懵圈后，他眨了展眼，微微仰起头望向他枕着的肩膀的主人。细闻有淡淡柠檬香味的短发自陈亦的下巴颏扫到脖颈，宋禺斐的五官犹如被瞬间放大，骤然出现在他眼前，泛着雾气的眼，挺秀的鼻，略显干燥的唇，统统近在咫尺。
　　“嗵！”
　　他喉结一滚，旋即扭过头，慌乱地朝那两张空床张望，以为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见地上什么也没有，他舔舔下唇，觑了眼宋禺斐，机关枪似地问：“醒了？你昨晚没回还是怎么着？小姑呢？怎么没见着她人？她没事儿吧？医生怎么说？知道谁干的没？真他妈缺德！”
　　宋禺斐垂眸，弯了弯唇角，坐直了身体，捡重点回答：“护士带她去拍片了。”他捏了捏鼻梁，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
　　“我猜你估计没吃早饭，所以路上看到给你带了点。”陈亦的眼睛没再四处乱晃，他拉开书包拉链，取出两人份的早点，“呐，豆浆、水煎包加鸡蛋饼，还热乎的。”
　　宋禺斐捧着自己手里被塞的早点，他六点半就到了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已经在医院食堂买了清粥和馒头，陪宋翎吃过早饭。“她吃过了，你陪我再吃一点吧。”他说着插了吸管，喝了口豆浆，又低头咬了口鸡蛋饼。
　　陈亦笑了笑，也吃起了第二顿早饭。俩人刚巧吃完，宋翎披着外套回了病房，见着陈亦，嗔道：“放假第一天，怎么不在家睡懒觉？你又跑过来干嘛真是？我都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
　　陈亦挠挠眉尾，“嗐，这不听说小姑你住院了么，不过来看看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挺疼的吧？严不严重啊伤的？”
　　“你看我像是严重的样儿吗，就是没注意，不小心被楼上掉下来的俄罗斯套娃给磕了后脑勺。”
　　陈亦气道：“谁家熊孩子干的？不知道高空抛物多危险么，真是！”
　　宋翎见他气呼呼的，反倒笑了，“兴许是哪家孩子玩的时候没注意。就当是无妄之灾吧，幸好只是个木偶。”
　　“别介，我觉得这事儿街道还真得管管。之前我们那儿也有人干过这种缺德事，你说家里又不是没垃圾桶，结果那人喝完啤酒易拉罐直接从六楼往外丢，把一七十多岁大爷直接砸晕，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呢！要我说，甭管小孩还是大人，都是欠教育，这种行为习惯要是不改，这事儿以后指不定还会再有！”
　　陈亦义愤填膺了一番，临了他冲宋禺斐挑眉，寻求认同：“我说的对不对？”
　　“对。”宋禺斐立时附和。
　　有他跟自己同仇敌忾，陈亦底气更足了，他又想起来追问：“那医生怎么说？这住院得住几天？”
　　“还几天？”宋翎被他逗笑，“待会儿我就出院了，娜娜还一个人在家，我哪能放心。”
　　拍的X光片要过两天才能取，宋禺斐让陈亦陪着宋翎，他自己先去办出院的手续。隔离床的大妈躺着无聊，她瞧着宋禺斐出门，又指指陈亦，问做了她一晚病友的宋翎，道：“姑娘你瞧着年纪不大，怎么都有俩这么大的侄儿啦？！”
　　宋翎看了眼陈亦，笑着接道：“可不是么，谁能想到长这么快，这一眨眼就成大小伙儿了。”
　　“你这俩侄儿爸妈有福啊，长得都好！尤其是刚出门这孩子，对你那是真好。昨晚我就瞧他一会儿帮你这一会儿又帮你那的，今儿又一大早就过来，还给你带了牙刷毛巾，现在的小孩儿哪还有这么懂事又细心的！你就说我那闺女，她老娘好歹动了刀子，除了手术那天她人来了，到现在都没来看过我，老话说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至于我那闺女，顶多就是件小背心......哎哟不好意思啊，这人上了年纪就爱絮叨，瞧我这给扯远的。”
　　“懂事是懂事，就是太懂事了。”
　　这是陈亦第二次听宋翎这么说，他犹豫了两秒，踌躇地问：“小姑，我能问你件事儿吗？”
　　宋翎难得见他这么吞吞吐吐，“你问。”
　　“就是，”陈亦抓了抓头皮，“他爸妈为什么、为什么会......”
　　“你是听别人说的吧？”宋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小禺向陈亦提起。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都过去了这么久，宋翎淡然道：“我哥这人平常温温吞吞，但只要沾了酒立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轻则耍酒疯，重则就对我嫂子拳打脚踢。我们都劝他戒酒，可他戒了一回两回三回还是.......我嫂子也是一而再地原谅他，最后要不是实在忍不住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他们俩的事，其实我没资格置喙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他们俩走后，小禺跟着我妈是怎么过的，我心里就会怪我哥我嫂。大人的事，到头来承受最多的却是他一个孩子。”说到这，宋翎如鲠在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这几年他在我身边，比起我照顾他，倒是他照顾我更多。那么快长大干嘛，都没像其他孩子那样任性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