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15、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

　　陈亦没再回教室，没多久，老汪和文（1）的班主任肖老师就领着张阿姨和周志鹏他爸赶到教导处。只不过，任凭两个班主任怎么诘问，许威和周志鹏就像达成了共识，态度很诚恳，但嘴闭得死紧。到底为了什么起争执打起来，死活不说。
　　对此，张阿姨只得赔着笑脸，一再向教导主任保证回去后必定好好教育、绝不再犯。周志鹏他爸没说什么话，作为家长他的表态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巴掌抽得周志鹏一米八的大小伙愣是没站稳踉跄了两步。
　　谁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打孩子，两个班主任立刻伸手去拦，深怕他又再突然来一下。周志鹏被他爸当众掌掴，不仅惊得站他旁边的许威瞠目结舌，陈亦他们几个猫在门外偷听张望的，也被唬了一大跳，都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抽孩子的，而且被抽的还是周志鹏。
　　“既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事儿今天就先口头警告，你们俩回去各自写一篇检讨交给班主任。记住，你们来学校是学习，不是来动手打架。要再有下次，那就不止是写篇检讨就能了事。”甄魔头瞥了眼周志鹏他爸，嘴唇翕动，又轻叹了口气，作罢。
　　周志鹏被他爸那一巴掌抽得仿佛定住了，自始至终维持着脑袋撇向一侧，垂着眼皮盯着地面，薄唇紧抿，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臂上的青筋触目可见。
　　从教导处出来，家长会也结束了，许威直接被张阿姨揪着耳朵给拎走。秦栩和洪天逸他们知道没吃处分后，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下，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陈亦书包还在教室，少不得还得回去一趟，原以为教室里早人去楼空，没成想宋禺斐竟然还没走，显然是在等他。俩人车棚提了自行车，又决定去吃麻辣烫，吃完再回去。
　　去的路上，陈亦把刚才校门口打架以及甄魔头突然杀到把他们一帮人请进教导处的事一一说给宋禺斐听，尤其是最后周志鹏他爸那响亮的一耳刮子。
　　“他爸真是个狠人，二话不说，当众就是一耳刮子！你是没听见那声，我们几个搁门外头的都听得一清二楚。啧，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嘴巴子疼......周志鹏也是惨，怎么摊上这么个亲爹！”
　　宋禺斐默然，半响后说：“血缘这种东西，没人能选择。你的父母是谁，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就像买彩票，中不中奖全凭运气。”
　　“这倒是。”而且就连这“运气”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好比许威羡慕自己爸妈的放手式养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偶尔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的感受并不好受。他想起他爸给他买的那些礼物，他知道买的时候他爸心里是想着他这个儿子，但他们身为父子，哪怕血缘的纽带这么强韧，也终究是毫无默契。
　　宋禺斐察觉到陈亦话里的情绪，他既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他道：“毕竟中奖的是少数。”
　　“就是！谁难道还靠中奖活着。”陈亦笑了，恢复了他惯常的没心没肺。
　　他又说起许威的那篇检讨，连带又感慨起：“他脸上挂了彩，也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少挨点打。”陈亦打算晚上再给他打电话关心关心。
　　“他们为的什么打架？”
　　说起这个，陈亦“嗐“了声，“别提了，怒发冲冠为红颜呗。”
　　“因为秦栩？”
　　“不是，”陈亦稍微有点讶异，“这你都知道？怎么看出来的？”
　　宋禺斐笑了笑，心想自己看出来的可不止这个。
　　陈亦摇头晃脑，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继续：“你跟我咱这种旁观的都瞧出来了，人秦栩怎么可能不知道。都这样了，也不知道那傻小子干嘛还掖着藏着，倒不如把话说清楚，要不怎么知道秦栩到底怎么想的。要我说，喜欢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再这么瞻前顾后下去，就该毕业分道扬镳了。”
　　还说别人傻，自己不也是。宋禺斐腹诽，至于秦栩到底怎么想的，又喜欢谁，他自然犯不着去提醒，因而只是随口接道：“可能，他是顾虑，怕到时候尴尬，连朋友都做不成。”
　　陈亦若有所思，这他倒没想到。
　　“明天你过来吗？”宋禺斐问完，又补充：“我是说我家，补课。”
　　“补课啊？”前些天才起的觉悟，这会儿又偃旗息鼓了，陈亦犹豫道：“我倒是想再去你家蹭饭，就是补课这事儿，要不还是算了？”
　　“为什么？难道你愿意别人再随便拿成绩判断你、定义你？”宋禺斐不明白陈亦为什么又突然打退堂鼓，他还以为经过下午楼梯口的那件事，他该是更坚定了才对。
　　“你也说是别人，我哪管得着那么多人，随人爱怎么说怎么判断吧，反正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他还是正经不过三句话。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进麻辣烫店，他不是指着日本豆腐就是夹起鸡胸肉生问宋禺斐“要不要”“吃不吃”。
　　“我有手。”宋禺斐顾自夹自己的。
　　生气生得这么明显，陈亦要看不出，那就是真傻了。他将鸡胸肉丢到自己的框里，有心哄他，道：“那我明天去你家，你给我煮什么好吃的？”
　　宋禺斐没看他，“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肉！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陈亦乐道。
　　“你很瘦吗？”
　　陈亦怔了怔，而后挺起胸膛，不容置疑地强调：“瘦不瘦你自己摸摸。还不是最近这阵儿考试给闹的，我都快瘦成肋排了我！”说着，他又想起许威，“要不我明儿也喊上许威？”
　　“随你。”
　　宋禺斐框没装满二分之一就先拿去结算，陈亦也不挑挑拣拣，只看到什么拿什么，直把塑料框装满才赶紧跟过去，趁他付钱前朝老板娘叮嘱：“一块算。”然后又冲宋禺斐笑道：“明天去蹭饭，这顿你还不让我请。”
　　宋禺斐没多坚持，先去占位。店里面积小，总共只有四桌，陈亦付完钱提着两瓶可乐走过去时，宋禺斐正拿着纸巾在擦桌面，不仅擦了他自己面前那片，也体贴地把他对面那半边也来回地擦了。
　　“啧，你有喜欢的女孩没？你这样的肯定讨女孩喜欢。”
　　宋禺斐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么一句，想也不想便否认：“没有！”
　　“哦。没就没呗，就是有也正常。”陈亦见他急了，还当是他脸皮薄害臊，也就见好就收，不再继续打趣。
　　礼拜六，陈亦起床时，他爷奶早留了纸条后出门。最近天是越来越冷，但家里这二位反倒是越发闲不住，拉着街坊邻居中的老头老太们一起报了社区交际舞舞蹈班，每周六上课，学得那叫一不亦悦乎。就连回到家，他俩也时不时在客厅说来就来，练上一段，完了还非得要他品评一二。
　　陈亦洗漱好，走到餐桌拿起留条瞄了眼，好家伙，这哪是提醒他给留了早饭，这是提醒他别忘了给阳台的食盒添粮加水！——这食盒的主儿是最近流浪到他们这附近的一只狸花老猫，据说起源是因为某天它无意中路过院子，被老金同志喂了食，于是自打那天起，每到中午十点它就准时光顾，从墙根跳进院子，吃粮之前先喵两声，算是打招呼，吃完了在院里溜达两圈，偶尔还会躺到那几棵月季底下眯一觉。
　　老金同志年轻那会儿没少看《博物志》《西京杂记》这类志怪小说，见这猫聪明成这样，就觉得它有灵性，所以不仅给它买了猫粮天天投喂，甚至现在都已经惦记它多过惦记他这亲孙子了。
　　陈亦跟谁争宠不好，竟然沦落到要跟一只猫争宠。他拎着猫粮走到院子，老猫已经来了，骤然见到生人，它一身猫毛瞬间炸起，尾巴也高高竖着，俨然一副戒备的姿态。
　　“干嘛，添完食我就滚还不行么。”陈亦不耐道。或许是他临危不惧的态度反倒安抚了它，又或许是瞧出了这会儿他才是给它喂食的人，吃人的嘴软。总之，老猫很快便收起它戒备提防的那套，转而拿圆溜溜的一双猫眼盯着他，试探着朝他靠近。
　　陈亦很有自觉地速战速决，添食加水的工作完成后，立马就头也不回地闪人，不打扰它老猫家用餐。
　　吃完早饭、洗完碗，陈亦锁门出门，已经快中午，室外阳光虽然好，但风大，等他骑到宋禺斐家楼下，头发吹乱了不说，耳朵也冻得通红。锁好车，他一路小跑窜上楼，敲门进屋后，没等捂热自己，淘气包宋娜娜小朋友就恶作剧地将她刚洗完的冰凉小手不屈不挠地往直他脖颈里塞，陈亦躲不过只得朝宋禺斐喊“救命”。
　　“娜娜，过来帮我把这杯热巧克力端给陈亦哥哥。”宋禺斐人在厨房抽不开身，但说的话比谁都顶用，听见他叫自己，娜娜立刻便听话地放过陈亦跑进厨房，用托盘给他端了杯刚冲的热饮出来。
　　喝了两口热巧克力，陈亦暖和了点，见茶几上搁了袋拆开的大白兔奶糖，他随手拿了颗剥开丢进嘴里，站起身走到厨房，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两眼，讶然道：“你真给我做竹笋焖肉啊？”他昨天其实就是随口一提。
　　“嗯，我第一次做这道菜。”宋禺斐腰上系了围裙，一米八的大高个低头边切菜边回他。
　　“我自个儿都忘了提过这么一嘴。”觉得他这姿势维持久了肯定累人，陈亦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同时涎皮涎脸地马后炮道：“你的厨艺我还是信得过的。”
　　宋禺斐转头瞥了他一眼，“吃糖了吧，嘴这么甜。”
　　“嗯，大白兔。”陈亦冲宋禺斐的后脑勺张了张嘴，展示嘴里还没嚼完的奶糖。
　　估计是他按摩的手艺一般，陈亦没捏几下，宋禺斐就差遣他去冰箱把冻着的饺子拿出来结冻。陈亦又朝他的后脑勺撇了撇嘴，听话地照办，转身踱到冰箱前，弯腰撅腚从第二格冷冻屉里拎出水饺，“自己包的？”
　　“要不然呢。”宋禺斐头也没回，说道。
　　陈亦跟见了外星人似的，又贴到他旁边，连连惊叹：“可以啊宋禺斐，没想到你还会包饺子呢！哎，你跟我说说，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的没有？哦对，你不会跳舞......哎，饺子什么馅儿的？我跟你说，就我吃遍所有馅儿饺子的经验判断，饺子还是白菜——”
　　“白菜猪肉馅儿。”宋禺斐转头，替他接下去道。
　　“......白菜猪肉啊。”陈亦腆然笑了笑，又伸手蹭了蹭鼻头。他斜靠着琉璃台，嘴里不自觉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唇角扬得老高地傻笑，笑着笑着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就又回到客厅找娜娜玩，只是眼睛时不时地总往厨房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