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枝》小粥皮蛋

7、第6章

　　Chapter 6.

　　白小理的班里有个闻名全校的学霸，名叫李衡权。

　　这个人之所以这么有名，成绩出众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不走寻常路的经历。白小理的高中是省内一流的高中，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进了这个高中，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重点大学。跟所有高中一样的是，这所学校也有所谓的尖子班，但这个尖子班只限于理科，只出不进，所以到了毕业那年班里的人数只有三年前刚入学时的一半，留下来的基本都是拿到保送资格的精华。于是这个班选拔的严酷性可想而知，高中伊始就来来回回拿各种国际奥赛题刷人，而李衡权就是这其中少数的胜利者之一。

　　然而尖子班的日常压力并非普通的学生可以承受，所以时不时有学生申请转班，转班之后便始终在普通理科班把持着第一的交椅。高一结束的时候大家忙着考虑文理分科，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李衡权也提交了转班申请，尖子班的班主任很诧异，一看他的表格更是傻眼，因为上面竟然填的是文科班。

　　当年文理分班时这件事引起全校轰动，因为尖子班、理科班和文科班的老师们差点为这个打起来。李衡权是难得的理科天才，他的资质即使放在尖子班里都是十分出众，本来老师指望他拿奖保送，再不济去理科班老老实实高考拿个全省理科状元也行。可没想到这位怪才十分执着地要去念文科，惹得一众文科老师不知道该欣喜如狂还是受宠若惊。理科老师找他谈了又谈，可谓轮番上阵，给他规划出了他今后二十年的辉煌未来，比如直博，比如当大学老师，比如进世界一流的研究所等等。李衡权听得认真，可却丝毫不为所动，并明确表示为科学献身并非他志向。但是一问他的志向到底是什么，他却淡淡笑了笑，转而又道，其实我是觉得理科太简单了，想尝试点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老师气得内伤。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没能拧过李衡权的意志，于是这位传奇人物就被安排进了文科最好的班里，和白小理正式成了同窗。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但很快大家都释然了，天才嘛，一般人怎么能懂。白小理也是其中一员，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窥视着这个高冷的天才，对他的崇敬无比，几乎视他为偶像。而另一个让白小理偷着乐的原因是，这么高冷的大神，谁都不理，唯独每天都能跟她说上两句。

　　一开始白小理感到很激动，感觉自己这颗尘芥被天才的光芒照耀了，旁边有人偷偷问她是不是李衡权喜欢她，白小理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哪能啊你们别亵渎大神。但要说白小理不开心，这肯定是假的。于是生日那天她试着邀请了李衡权，没想到对方还真答应了，又把白小理乐了好多天。

　　生日那天大家其实玩得都还算尽兴。散伙后天已经黑了，白小理磨蹭着，心里盘算着想个什么办法再探探李衡权对自己的意思。可是一路上李衡权只跟她聊数学题，白小理有点郁闷，但好在临别前李衡权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市图书馆自习。这肯定得答应了。回家后，白小理乐得一晚上都合不拢嘴。

　　要说青春期女孩子的心思就是多，白小理总觉得第二天肯定得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脑补了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白小理打扮得跟过生日一样漂亮，去了图书馆她就心思不在学习上，等着李衡权说点什么，没想到这位大神好像真的是来自习的，不仅自习，还要求她跟他一起掐表做一张英语卷子，最后看谁速度快，分数高。

　　白小理渐渐觉得自己蠢得要命。虽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她心思压根不在卷子上，最后草草做完，到点后看着对面的李衡权对完答案后一脸得意，顿感一阵无趣。李衡权看起来神清气爽，甚至主动提议去吃午饭。两人随便找了家快餐店落座。正好是周末，餐厅里到处都是捣蛋的小孩和满头大汗的父母，乱糟糟的，声音还特别大，惹得白小理更加烦躁。

　　巨大的落差感让白小理渐渐失去了耐心，她看着对面即使咬着汉堡却还在看书的李衡权，非常不满地问他：“大神，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出来啊。”

　　李衡权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匪夷所思道：“当然是为了跟你当场模拟一套卷子。上次英语我跟你差了两分。不过……”他有些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上次应该是你走运，今天这套卷子看下来，出现上次的结果应该只是偶然。”

　　白小理：“……”

　　白小理被噎了一下，他这言语神气让她感到不舒服。但仔细一想，这位大神确实回回都在各科碾压她，上回英语没她考得好，确实是难得的意外。白小理自己顺了顺气，试着转移话题，问他：“你看什么书呢？给我也瞅瞅呗？”

　　李衡权头也不抬，好像很忙的样子，快速把书的封面给她亮了一下。是一本经济学教材。白小理不由惊呼：“这、这是大学才学的吧？你已经开始自学了？！”

　　白小理大惊小怪地瞪着他，马上又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李衡权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这很自然吧。既然高中的东西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早点学会大学的东西之后还可以做别的事情。”

　　白小理干干吞咽一下，想问他准备考哪却临阵退缩了。高考志愿报哪这在优等生的圈子里是个避而不谈的问题。没有人愿意显摆自己的野心，每逢问到这种问题总是故作苦恼地说，考哪去哪。然而李衡权应该是个例外。于是白小理犹豫了片刻还是好奇问他。

　　“…你已经想好自己考哪了？”

　　李衡权先是鄙夷地瞥她一眼，再慢条斯理道，“当然是P大啊，而且连要学都专业都定好了。”

　　他拿手指点了点书的封皮，然后继续埋头咬了一口汉堡。李衡权这样的人不进P大天理不容，那可是全国顶尖顶尖的学校，是白小理一直不敢奢望的目标值。

　　“你真厉害。P大我还不敢想呢……而且北城离家那么远，估计我也不适应。”

　　李衡权闻言冷哼了一声，“还以为你跟方流那群人不一样呢。”

　　白小理不解，“啊？方流？方流怎么了？”

　　李衡权半晌没答话，慢悠悠地咽下最后一口，拿纸巾搓了搓手指不屑道，“方流一看就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当年进咱们学校就是特长加了分还花了钱，你不知道？”

　　“知、知道啊……”

　　“你知道？知道你还一天到晚跟她混在一起。”李衡权皱皱眉头，“你应该跟方流那群人不一样吧。你父母都是大学老师，自己成绩也还行，甚至英语水平都能跟我不相上下，怎么老是跟那群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的人一起浪费时间呢？”

　　“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该干嘛啊。方流人很好的，她……”

　　“她怎么了？她跟你谈过她以后想考哪么？”

　　白小理噎住，觉得李衡权的话十分刺耳，却还是耐着性子好好应答。

　　“我跟方流不说学习上的事……”

　　“不说？那我问你，你想考哪？敢考P大么？”

　　白小理一愣，下意识想摇头，李衡权有些不耐烦了，“连p大都不敢考，还跟我在这套什么近乎。我要的人生可不是你们这样的，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白小理在桌下捏住了手心，还有半边汉堡没吃，可嗓子里堵着一团棉花一样让她吞咽困难。对方说完这些也没在意她的反应，收拾完垃圾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座了。白小理感觉耳边像被谁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她从来不曾这样窘迫过。

　　所以那天光鲜亮丽的白小理遭遇了自尊心的打击后灰头土脸地回家了。当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时那阵难堪和耻辱依旧萦绕不去，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李衡权的奚落，久久缓不过来。

　　可正当她无法摆脱这些负面情绪的时候傅小白却来了。

　　他带来了礼物，以及对她那任性要求的回应。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可恶。她让他失措，冷落他，无视他，还给他下了一个基本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眼前的小白越是背得努力，白小理便愈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罪不可恕。那一天白小理对着傅小白不顾形象地哭了很久，直至黄昏逝去，夜幕悄然降临。她就着昏昏然的光线看眼前的人，那双明亮而澄澈的双眸饱含无限的温柔与包容，让白小理终于意识到，她此时的难过，无非是对眼前人无可奈何的忏悔罢了。

　　第二天白小理顶着两颗桃子眼就去上学了。傅白景早饭吃得快，吃完后就开始在家磨磨蹭蹭，就是不开门走人。他一本正经地折腾自己的鞋，把好好的鞋带拆了重穿，时不时看一眼白小理，生怕她丢下他先走掉。白小理背好书包准备出门，回头看他一眼，他这才发现右脚被拆开的鞋带还没穿回去，顿时就有些恼。正想说你先走，白小理倒是乖巧地站在门边，对他细声道，“快点，我要迟到了。”

　　傅白景愣了一下，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飞快穿好了鞋带。

　　临冬的清晨还跟半夜一样深沉。傅白景和白小理走在上学路上，一个抬头看满天星星，一个看被路灯拖长又压扁的影子。白小理无端想起上小学的那段时光。小白还是那个小白。这是让白小理为数不多感到有安全感的事情。

　　可是这种安全感却在碰见蹦蹦跳跳的陆停云便马上灰飞烟灭了。陆停云亲切地抱着白小理的胳膊，却一直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的傅白景说这说那。白小理没法插嘴，傅白景不知道怎样接话，于是稀里糊涂就商量好周五没有晚自习时陆停云去家里找傅白景学习。

　　可是那天身为高中生的白小理却是必须要上晚自习的。在她还在家吃晚饭时陆停云就已经敲响了门，毕竟从小玩到大，她轻车熟路地进了白小理的屋，把书包放下后就到处转着打量。白小理在餐厅吃饭吃得心神不宁，于是她潦草扒完碗里的饭就往屋里走，推门就见陆停云拿着她桌上的那张CD若有所思。

　　“呃……你真的不吃点？”白小理意欲起个话头不让气氛太尴尬，不想陆停云没搭理，却是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她。

　　“白理姐姐，你桌上这张CD，是白景的吧？”

　　白小理一愣，“呃……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陆停云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这上面的签名可是我签的呢。怎么样，很像吧？”

　　白小理一瞬间有点懵，没想到自己珍惜了这么长时间的偶像签名竟然是陆停云仿冒的，顿时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她干干笑了笑：“真的假的？这签名这么复杂……不能吧。”

　　“是真的，我练了好久。”

　　白小理无语了，不想承认刚才一瞬间她狠狠失落了一把。想到自己这几天就差把这张专辑供起来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蠢得要命。……可陆停云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好吧……但这跟小白什么关系？”

　　“是白景跟我打赌的。我说我肯定能仿得以假乱真，他不信，结果看到这张专辑后就彻底服了。不过，还是有一点没签好。你看，这里的笔画明显是断的。不过我没想到白景会拿这个送你当生日礼物。姐姐，你该不会以为这个签名是真的吧？”

　　陆停云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见白小理定定盯着她，她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白小理静静观察她片刻，不发一言，一把从她手里拿回了CD，然后转头开始收拾起上自习要用的书。

　　陆停云因白小理的沉默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白小理在想什么，只是没想到傅白景那样拜托她弄到的专辑，竟然只是他姐姐的一个生日礼物。

　　陆停云记得是自己跟傅白景吹了牛，说自己表哥在北城见那个歌手很容易，要签名也是分分钟的事，于是傅白景便拜托她给他捎一张。陆停云答应了，但有别的条件，她只想让傅白景在人面前不要拆穿他俩的关系。

　　陆停云还记得那晚傅白景考虑得很是艰难，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可是她回家问了自己父母才知道，自己的表哥只是在北城一家酒吧驻唱，哪有什么机会接触圈里的大明星。陆停云为此苦恼了几日几夜，很多次想告诉他真相，却最终还是没舍得戳破自己夸下的海口。最后她只好自作孽地没日没夜模仿练习那个签名。那段时间她连作业都不写，画满了签名的草稿纸却很快堆成了小山。不过最终她还是交差了。傅白景没看出什么端倪，这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并发誓这个秘密一定烂在心底一辈子不告诉别人。

　　可是为什么刚才偏偏就忍不住了呢？陆停云暗自咬着舌头，却不想承认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感到了一丝颠覆真相的痛快。傅白景那样费劲周折对他姐姐好，而自己却伏在桌上练字练得手指酸痛，凭什么？陆停云一想起刚才白小理说那是生日礼物的神情就感到愤愤不平，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还不是我经手的冒牌货。

　　可是这种痛快此时却将陆停云拖入了恐惧的深渊。白小理的沉默让她无所适从，她的谎言其实很拙劣，白小理随便质问傅白景两句就什么都清楚了。陆停云忍不住发抖，正想恳求白小理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却不想傅白景毫无征兆地推门而入。

　　空气一瞬间凝固。

　　白小理在沉默的那段时间一直在与愤怒的情绪做斗争。她知道这张专辑肯定不是陆停云说的那样，是她跟小白打赌的产物。小白每年都很重视她的生日，对她的生日礼物从不敷衍。她正想拿这个事实反击陆停云那番拙劣的谎言，却在看到傅小白干净的面容后，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白一定跟她一样，不知道那个签名是假的。

　　白小理坚信这一点，于是满腔怒火霎时化为柔雾，顿失揭露真相的冲动。再看一眼陆停云，女孩子紧张地瞪着她，像一只随时要啄虫子的公鸡。白小理再看一眼茫然的傅白景，最终压下了心头万千情绪，走到门口却还是没忍住，回头对陆停云冷淡道：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小白给我的，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