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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1章 ...

  •   平安夜那晚,北城忽降大雪。

      白小理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觉醒来那些光秃秃的枝杈全部裹着晶莹剔透的冰雪交相辉映,花坛里覆着厚厚的积雪,无人惊扰,底下的花木如盖着棉被一样睡得安稳。白小理睁大眼睛观赏了好长时间,直到引来室友的嗤笑才回神,有些尴尬地解释南方很难见到这么大的雪。

      虽然有瑞雪和圣诞,然而白小理还有两门课没考完,只好苦巴巴地继续窝在自习室认真复习。Stern的练习生也不清闲,每年年底都是最忙的时候,忙着公司团贺,忙着给已经出道的前辈做陪衬,忙着打听公司下一年的策划意向。那次考核的结果出了,傅白景与张凡引顺利晋级A班,成为了Stern最核心的练习生之一。然而即使是核心,这里面的练习生数目也远超任何一种正常组合的人数,能否出道仍是未知。于是逢年过节公司的练习生也不松懈,只要是稍微有点危机意识的,都踏踏实实待在公司精进艺能。

      转眼很快到了元旦前夕。P大作为一流名校自然有自己的晚会,只不过出席的多是校长领导,大多数人没什么兴致。学生们还是更期待自己学院的晚会。但由于白小理所在的外语学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每年都是跟别的学院联合举办,往年搭伴的多为理工类的院系,但今年因为组织方面的原因成了和经管学院一起筹划活动。然而这一切白小理都是不知情的,直到李衡权把请柬送到她手里,她才知道自己的学院今年是要跟祁琏和李衡权的学院搭伴跨年。

      李衡权这一学期一直在学生会里钻营,据说还钻营出了名堂,也算是经管学院里的一位名人。他穿着黑色的正装,精神干练,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精英的气质。只不过他不再像中学时期那么咄咄逼人了,学会了某种流于表面的人情往来,客气地说看在是老同学的面子上给她走个后门留了最好的位置,然后又不经意似地提了一嘴这场晚会是他负责统筹策划的。白小理这才明白他送请柬是什么意思,原来不是真的想让她去看节目,而是更像是某种炫耀。白小理笑着应声,心想反正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看看李衡权这厮现在到底混出了个什么名堂。

      可是去之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这是经管学院的晚会,她怕祁琏也会去。然而转念一想祁大公子那么潇洒不羁的人怎么会去这么俗不可耐的场合,于是便放心地出发了。可是她失算了。等她刚在第二排坐下,就看到祁琏从后台出来,同样是正经的西装革履,一手插着西裤口袋,跟旁边的人不停交代着什么。

      白小理翻开节目单,这才看清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名单里除了李衡权,还有祁琏这两个字。

      祁琏竟然也是学生会的人,这真的太出乎白小理的意料之外了。虽然她对祁琏可以说是毫不了解,但就凭她对祁大公子的刻板印象,总觉得他这种天生反骨的人应该最是厌恶这种官僚系统。她眼中的祁琏总是洒脱而无谓,犀利又不正经。然而此时他一脸严肃地指挥着人做这做那,令她着实大开眼界了一番。

      她的目光一直好奇地追着他,直到祁琏偶然发现了她的存在。祁琏眼睛微微眯了眯,接着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身走掉,让白小理试图打招呼的手僵在了半空。看来那天他是真的生气了。白小理内心有些对他不起,在这种沉郁的心情下看节目便多少有些无趣了。

      凭良心说,这场晚会的节目不差。P大多得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平时看不出,等到了该派上用场的地方一个个摇身一变,拿出的绝活足以让底下的人啧啧惊叹。只是白小理并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从小就是。她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每当大家一起在高兴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是她最无聊的时刻。恰如此时,节目进行到一半主持人开始调动观众的兴致领大家做游戏,中彩的人要上台即兴表演。大家纷纷笑着躲避,但可惜还是有一个女生被不幸命中。女生满脸通红地被主持人揪出来,在一片起哄声中被要求即兴发挥。女生脸红到发紫,战战巍巍说自己不会。主持人让她唱歌,她摇头,让她讲笑话,她更是失语。白小理在一旁替她捏了把汗,觉得这个女生真是可怜,被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所以这就是集体活动的可恶之处,白小理愤愤想,这种无端捉弄一个人来取乐大众的举止简直堪比街头的猥琐大叔调戏过路的小姑娘,根本就是无耻。

      “行了行了,欺负一个女孩子多没劲。”

      祁琏忽然在角落里出声解围,惹得众人齐齐朝他望去。女生感激地望着他,他像是没看到一样毫无回应。

      祁总负责人发话,主持人便不好再坚持了。然而游戏中途取消难免扫兴,主持人话筒一转,却是直直冲着祁琏而去。

      “我们祁大英雄救美哪有不成全的道理。既然如此,让我们请祁琏代刚才的同学受罚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欢呼,几乎震碎头顶的玻璃灯。

      白小理没有欢呼,但实在好奇接下来的走向。她觉得如果祁琏不乐意,这不着调的二世祖直接砸了这晚会都有可能。正当她在默默揣测祁琏的态度时他却落落大方地站起,将外套脱下扔在椅子背上,低着头似笑非笑地挽着白衬衣的袖子,然后胳膊一伸向主持人讨东西。

      “倒是给把琴啊。”

      众人又是一波欢呼。后台乐队很快把吉他递了上来。

      人群持续躁动着,后排隐隐传来女生兴奋的喋喋不休。祁琏丝毫没有怯场的迹象,好像整个台子就是他家的阳台,底下的男男女女就是他家园子里的萝卜头。他随意搬了把椅子,调好话筒位置就开始拨弦试音。他试了很久,底下的人竟也没有不耐烦。不知过了多久,碎片一般的声音渐渐串成旋律,大厅寂静无声,只有他手指下琴弦发出动听的音符。白小理隐隐觉得耳熟,却始终记不起这是什么。直到他出声唱出了词,白小理才想起这是什么歌: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整个大厅保持着寂静。他有一口完美的美式发音,嗓音低沉又透着些许明亮,使得这首蒙尘了半个世纪的哀愁老歌染上了少年清澈的气息。一把吉他,一件白衬衣以及一支话筒,简单却震动人心。他间或抬眼,目光却不知投向了什么地方,神情竟如歌词所述的那般迷惘,好像只是一个没有棱角的单纯少年。

      那一个个音符却如清晨的雾气般渐渐渗入听众们的意识深处,歌曲始终平淡,却莫名勾起心底最隐晦不定的孤独。她从未想过祁琏还有这样忧郁迷茫的气质,于是开始揣测,外表潇洒透彻的祁琏,是否内心也有一处荒草丛生的寂寥疆域。可这些都是一闪而过的荒诞想法。只是她却几乎可以笃定,哪怕此去经年青春不在,但今晚他最贴近少年的一面将永远会在她的脑海里鲜活如初。

      *

      祁琏下台的时候收到了今晚最热烈的欢呼。大厅里掌声雷动,他甚至看到了第一排有女生噙满了眼泪。这的确是首令人伤感的歌,不适合晚会欢快的气氛,但足够迎合年轻人无所凭寄的心。主持人拉着他要他再来一首,他插科打诨把吉他重新交给了乐队,摆着手就下台了。万事点到为止,急流勇退才是最高智慧。他抽空朝第二排的观众席看去,然而本该坐着白小理的位置却被别人占据,而那个刚才一直认真听自己唱歌的女生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离场了。

      祁琏的心顿时空了下来,接着便也有些兴致阑珊。他拿起西装外套出门,夜风凄寒,从热闹之处抽身更觉寂寞难捱。可能刚才真的是选曲失误,一首歌唱下来他竟然迟迟无法释怀。跨年夜本就该找个热闹的地方,他脑子里思索着各种场所,CLUB,摇滚,却没一个能填满他心中的空洞。他迷茫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到了白小理的宿舍楼下,拨通了她的电话。

      “在宿舍?”

      白小理接到他的电话倍感惊讶:“嗯,刚回来。”

      “那下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在想用什么理由拒绝我?”舞台上纯良无害的少年转瞬不见,恢复了一贯示人的无赖劲,“你信不信我直接闯你们宿舍把你揪出来?”

      白小理下意识想呛他你有本事就来,但又觉得可能他真能干出这种混账事,于是磨叽了半天让他稍等一下。她有些搞不懂他,心想难道他真的不计前嫌,就当之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祁琏见她下来后便带着她径直出校门,随手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白小理还在犹豫,却被他一记眼刀杀光了勇气,只好钻进车惴惴不安地缩在门边。祁琏瞥她一眼,无奈摇头:“你这个样子,好像是我在强抢良家妇女一样。”

      白小理心想可不是么,都要闯宿舍了跟强抢还有差别么。然而她半个字都不敢抱怨,只是不自在地解释:“我从来没跟男生这么晚出来过。”

      祁琏嗤笑出声,“瞧把你给纯情的。”

      “……”白小理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去云湖。那里有家酒吧,今晚有我喜欢的一个小众歌手在驻场,想去听听。”

      “那我??”白小理不明白自己的作用是什么。

      “你陪我一起。”

      白小理瞬间就想开车门走人了。祁琏一眼看穿她所想,凉飕飕道:“怎么,又想临时走人?第三次了。”

      白小理浑身一僵,这是祁大少爷给她赔罪的台阶呢,她可不敢不下。祁琏瞥她一眼后支起胳膊挡住嘴唇,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车停在了云湖跟前,白小理一下车才发现所谓的湖更像是一条河。沿岸是灯火通明的酒吧街,祁琏带着她径直走向一家,老板依旧与他是熟识,给他安排了视野较好周围又安静的卡座。

      几近午夜的酒吧正是喧闹的时刻,房间里挤满了呼喝的人,摇头晃脑颇具醉态,或是烟雾缭绕吞云吐雾。祁琏要了两杯软饮,然后就等着小台子上的歌手调音。当正式的音乐响起,屋内的男男女女发出了迎接末日一般的欢呼。然而明明是缓慢而抒情的歌,底下却嘈杂不断,甚至还有跑掉的跟唱,一团乌烟瘴气。台上的歌手每唱一首便要抒情若干,台下的人不知所谓地大声附和,仿佛别人的欢喜或悲痛都与自己有关。祁琏坐了一阵便紧锁眉头起身离开。白小理连忙跟上去,她可不想跟一群强装文艺的烟鬼酒鬼一起体味人生。

      “好久没听这个人唱歌了,结果现在成了这个鬼样子。”出了门的祁琏失望又鄙夷,“要做音乐就好好做音乐,非得卖惨熬鸡汤,简直低俗。”

      “而且他唱歌不如你好听。”

      白小理真心实意夸赞,祁琏闻言打量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干嘛这么看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能帮那个女生解围,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良的。”

      祁琏好笑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恶棍?”

      “恶棍谈不上,但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白小理嘟嘟囔囔:“哪个正常人会半夜硬拉我出来吹冷风,这不有病么。”

      祁琏无语地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多少人想陪我吹风淋雨爷还不稀罕呢,你可知足吧。”话头一转忽然放轻了语气,“陪我散散步吧,等十二点的钟声响完了咱们就回学校。”

      白小理点点头,虽然嘴上抱怨,但终究也没真扫他兴致,于是也跟着他在湖边的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夜晚的湖边格外冷,即使她全副武装但也抵不住见缝插针的冷空气。祁琏没穿冬衣,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温度一样潇洒走在前面。白小理盯着他的西装道:

      “说起来,我没想到你是学生会的人。”

      白小理道出自己所想,祁琏回头兴趣颇浓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你大概挺不屑学生会那种风气。”

      祁琏看着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许,“你倒是眼光不错。”

      “那你为什么……?”

      “如果能把不屑的东西轻而易举做到最好,你不觉得更厉害么?”

      “……”白小理想吐血,“你这种,简直和理科保送生自愿转去学文一样。就跟当年的李衡权似的。”

      “哦?”祁琏惊讶,想到什么又淡定下来,“对,我记得他跟你同校,看这样子很可能还是同班吧。”

      “是啊,在大神阴影下的日子就别提了。说实在到现在为止都没人想通他为什么要选择文科。”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祁琏轻笑,“他一进学生会我就知道他想干嘛了。他是为了以后从政,换句话说就是想当官。”

      白小理张大嘴巴诧异,“从、从政?那理工科也行啊!”

      祁琏笑她天真,“理工科是可以,但远没有通过经管学院的学生会这么便利。社会关系网是从现在就开始建立的,经管学院的学生会已经跟外面的官僚机构没有区别,他如果之后能混个部长主席什么的,以后出去可是不小的一笔人脉资源。”

      白小理咋舌,“怪不得当年高考前目标就是你们学院。这也太可怕了,那时候我连要去哪上学都没想好。”

      “所以我不喜欢他。他很努力,也确实能干,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精明劲儿让人挺看不上的。”

      祁琏话语间是显而易见的轻蔑,白小理没接茬,却也不太认同祁琏对李衡权的评价。她无端想到了小白,她也是从小白身上才体会到,有人哪怕是能抓紧唯一的机会就很艰难了,哪里还管得了吃相好不好看的问题。这种疾苦是祁大公子所不了解的,她也懒得与他争论是非。

      他们一路走到了酒吧街的尽头,祁琏撑着石筑的栏杆面朝云湖,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平安夜落的雪到现在还安稳地附在冰面上。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祁琏忽然问起。

      “你说你弟弟那天好像不高兴了,之后弄清楚他为什么不高兴了么?”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白小理怔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事后也没认真深究白景生气的原因,此时想想,根源似乎是她跟别的男生去了游乐场。

      “可能……是因为我跟你去了游乐场。”

      白小理不确定地回答,祁琏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道:“哦?吃醋?”

      白小理大惊,“你胡说什么呢,他是我弟弟!”

      祁琏静静凝视她半晌,又是这种审视一般的眼神,令白小理感到芒刺在背。

      白小理忙解释:“小白跟别人不一样。他从小就很黏我,我猜可能是因为他妈妈的缘故。”

      “那他黏别人么?”

      白小理愣住,想了想,“这个好像没有……可能也有,只是我不知道。”

      祁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他移开眼,重新望向远处。

      “人这种东西,总是先对自己身边的东西感到好奇,然后就想占有,接着就想破坏。”

      白小理不解地看着他,等他解释得更明白一点。祁琏却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我记得我第一个女朋友是我的发小,我俩做了快十年的邻居,上同一所小学,又上了同一所初中。最开始是我表白的,那时觉得身边哪个女生都没她好。可我跟她谈了不到三个月就厌倦了,那时我是初三。

      “我第二个女朋友是高一的邻班同学,长得很漂亮,人也懂事,谁先说在一起的我忘了,但没多久我俩就散了,可能我的问题更大。之后又谈过一两个,但最后都大同小异,长不了。可笑的是分手后我跟这些人的关系比陌生人还僵,没一个能做朋友。”

      白小理安静地听他风轻云淡地细数过往,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说这些。她并没有吃惊于他的情史丰富,本身像他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一纸空白。然而听一个男人自我坦白凉薄的心性多少还是令她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所熟知的爱情的样子。

      “你们男人还真是……怪不得有人说男人都是骗子。”

      “不是骗子,我承认自己无心无肺也不容易长情,但我从来没有骗过她们。”

      祁琏认真地盯着她,没有丝毫躲闪。他的眼睛总是比一般人更亮,尤其在夜晚的灯影下,那双眼睛仿佛安放着整个银河。

      “人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总会许下许多真挚的承诺,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是有十足的信心和诚意去兑现的。”他呵出一口气,白茫茫的水汽遮住了眼底的星光,“所以我确实喜欢过她们,那时热血上脑说出的承诺也不是在骗她们。只不过一切都在变,环境在变,人也在变。以前我以为只有身边的人是最好的,可是当身边的世界越来越开阔,以前的那些人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白小理的心蓦得一紧,渐渐产生了一丝悲哀。她无可想象曾经跟祁琏在一起的那些人,以为自己是他全部的世界,却渐渐成一粒尘芥,黯淡无光地存活在他日益模糊的歉疚之中。

      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本无血脉牵连的她会不会最终成为小白生命里不值一提的久远记忆,与他黯淡的过往一并埋葬在时间的深处,如一段模糊的影像一般含混不清地出现在他与别人的闲谈当中。

      忽然背后响起浑厚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未来心事重重的步伐。白小理怔怔望着巨大的钟表,在心里数着钟声,从一到十二。祁琏也仰着头张望,等钟声散去他便恢复了之前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眼里带笑地盯着她,白小理察觉后也望回去,他面色温和,全无半点戾气或哀愁,纯粹如那时抱着吉他唱歌的模样对她道:

      “白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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