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枝》小粥皮蛋

10、第9章

　　Chapter 9.

　　那一晚白小理和傅白景最终平安回家了。由于刚遇到的事情过于神奇，两人一路都没什么交流，兀自消化着刚才的场景。比如那男人气喘吁吁皱着鼻子的脸，轻便又不菲的着装，又空又远的街道，头顶璀璨夺眼的星空。两人神思多少有些恍惚，所以进门后不等姜元发火，白小理就急急道：“妈，我跟小白被Stern的星探搭讪了。”

　　姜元蓦地一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白小理，你几斤几两，能不能麻烦你先去照照镜子？哪家星探能看上你，骗子吧！”

　　白小理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厉声反驳，傅白景却将名片递了过去：“是真的，那个人给了我们名片，您看看。”

　　姜元这才严肃了神情，接过名片仔细查看。

　　“瞧，我没唬你吧，你姑娘这张脸也没那么差劲。”白小理嘚瑟地转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那个人追了我们整整一条街，吓得我跟小白一顿狂跑。他说让我们考虑考虑，那个意思是让我们进去做练习生，如果条件成熟肯定会花大力气捧我们。”

　　姜元睨了她一眼，“这公司在哪？”

　　“北城啊，名片不是写着嘛。”白小理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晃着腿，“唉，我看我5月去北城别竞赛了，反正我也对P大毫无兴趣，不如和小白一起去Stern面试练习生，你说对吧小白？”

　　姜元闻言忽然侧头看她，怒目圆睁，充满了狠厉的警告。没有哪个家长会轻易让自家孩子放弃全国第一的大学转去做练习生，一般家庭不会，傅家更是不可能，白小理确实说得轻巧了。怒到极致的姜元不再像平常那样喋喋不休，而是抬手指向白小理的房间，沉稳的声线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压：

　　“傅白理，你给我滚回去看书。”

　　白小理后颈一凉，只好乖乖回房间。

　　这一晚过得极为平静，比白小理想象中平静得多。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碰见电视剧里的桥段，被星探搭讪什么的，可能跟同学说他们都觉得你是在不长脑子地吹牛。可是自家父母对此竟是不屑一顾，甚至都没问她被搭讪的细节就坚定地赶她回房复习。白小理觉得生活陡然失去了色彩，难免感到一丝心灰意冷。

　　然而大多数人的生活终究是按部就班的一潭死水，白小理以为这事大概就这样揭篇了，甚至她还在内心煞有介事地哀悼了一把悄然逝去的明星梦。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傅白景。第二天白小理要早起出去补习，在家手忙脚乱地收拾时就见他在旁边欲言又止。白小理没闲工夫管他，一边满屋子翻纸堆一边问了句他有什么事，没想到傅白景凭空扔下一枚惊雷，让白小理瞬间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我要去北城面试了。”

　　白小理张了张嘴却是无话，慢慢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才直起腰怔怔目视他清澈的眼睛：“去Stern做练习生？”

　　“嗯。”

　　白小理忽然失语。

　　她大脑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或许此时应该拍拍他祝他好运，可是白小理却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惊慌。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小白此行便是再难回来了。他不再跟在她后面一步一个脚印，而要越过她离开这个好心收留却没有给他足够关爱的地方。他们本不是一路，而现在他要走了，要在远方扎根。

　　白小理就这样望着他，豆大的眼泪突然砸落。她一动不动，也不去擦眼泪，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只在泪眼朦胧间勉强看到傅白景慌了神要解释：

　　“白理……我——”

　　“你现在连姐姐也不愿意叫了？”

　　傅白景懊恼地咬住下唇，这才意识到慌乱之余用错了称呼。白小理不想再待下去，胡乱抓了一把桌上的卷子推开他就往外走，他去抓她的手臂，白小理用力甩开：“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不会再理你了！”

　　说完就跑出了门，扔下一室寂静。

　　可是跑出去后白小理也没停止哭泣，甚至坐在公交上对着窗外哭得越来越凶。邻座的老奶奶看她哭得伤心，好心摸出一块纸巾，慈爱的安慰她别哭，说没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什么事都不用放在心上。这是安慰人的惯常语句，却也不无道理。天大地大，这世上本没什么东西能牢牢拴住一个人。可白小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因为那是傅小白。那个和她一同风来雨往的弟弟终究要离她远去，就如当年他凭空出现，此时也要突然离开。

　　白小理断断续续哭了一上午，虽然出席了补习班但始终没把心思收回来。下课后她踟蹰着要不要直接回家，事实上此时她已经有点后悔早上过于情绪激动而没问清他此次北行的细节。于是白小理赶紧回去了，就算是分别，也该认真道别才好。只不过回到家时家里空空如也，只留着一桌扣着碗的饭菜。母亲在桌上留条：[饭菜自己热一下，我和你爸爸去车站送小白。]

　　白小理瞬时哽住，全无胃口。桌上的菜式比平时多了几样，看样子是为了给小白送行母亲多做了几道。屋内空荡荡的冷寂让白小理从心底发慌。她没去热饭，而是走向傅小白每晚睡觉的那块沙发躺下，蜷着身子缩起来，借以抵御这难熬的失落。明明除夕的时候她还牵着他的手，明明那时他还对自己说喜欢。思及此处白小理便觉得心口被生生割出一道口子，往日有多温暖，此刻便有多薄凉。

　　哭了一上午的白小理很快入睡了。梦里傅白景的面貌清晰可见，他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眼睛，英挺又笔直的鼻梁，甚至还有他颈上的那粒痣。白小理想多看他几眼，可他却指着前方说他去一个地方，接着扭头就走，也不管她在后面急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白小理在梦里又哭了，此时傅白景早已没了踪影，满目都是黑蓝夜空里璀璨的星辰。她哭着哭着意识便清醒，摸一把脸还是湿的，睁眼发现身上何时盖上了傅小白的被子，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此时天色渐沉，白小理不知不觉一觉睡到了日暮黄昏。她侧头，发现父亲在沙发另一端沉默不语地泡茶。白小理望着茶雾半晌，嘶哑地出声问道：

　　“爸，小白已经走了么？”

　　傅教授没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白小理难过道，“小白才初一，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坐火车去北城？”

　　“我跟你妈都有工作，已经拜托北城的大姑去接他了，你不用担心。”

　　白小理还是无法释怀，“那我5月去北城竞赛我妈不是还要陪我？你们偏心也得有个度。为什么就这么放小白去做练习生，我听人说练习生很辛苦的，不比入伍当兵轻松，你们就狠得下心吗？”

　　傅教授终于放下茶具正视起白小理，面色透着淡淡的无奈。

　　“白理，你应该清楚小白现在的成绩，考你的高中是没戏的。我跟你妈没本事让附中给他开后门，你也知道和城这个地方，进不了附中基本上也就没希望去一所好大学。”

　　“没希望去好大学，那就去一般的大学啊。”白小理声线发抖，“为什么人活一辈子就一定要上好大学，为什么不能去一所一般的大学，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就这样一辈子呢？”

　　傅教授看着自己的女儿泪如雨下，当即便有些心软。他不清楚白小理到底是心疼弟弟还是对自己压力的宣泄。她问的问题他无法回答，只好重重叹息一声。

　　“小白做练习生是他自愿的，我跟你妈都没有逼他。他自己要走这条路，我们拦不了。”

　　“可我说我也要做练习生，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啊。”

　　傅教授顿时失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忽然意识到找了那么多借口，实际上只是在躲避自己的偏心的事实罢了。

　　他们夫妻可以允许傅小白北上，却绝对无法容忍白小理走同样的路。进娱乐圈这条路异常艰辛不说，作为书香门第本身就不会对那个行业高看一眼。这种迥异的态度背后到底有多少漠然在作祟，怕是他自己都不敢仔细思量。虽说血缘之亲是世上的至亲，但个性敏感如傅白景，恐怕也是早有察觉，于是这才找到机会下决心早早去北城打拼，不再依靠他们一饭一物吧。

　　之后白小理的生活便步入了平静，她按部就班地复习，像是机器人一样麻木而不知疲倦。那天在吃饭时听母亲说傅小白面试顺利过关了，已经正式成为了Stern旗下的练习生。白小理吃进嘴里的米饭却忽然忘记了怎么咽下去，也没发表什么评论，沉默着扒完饭就去自习了。这么多天白小理当真没有搭理傅小白，但可恨的是傅小白竟也没有主动联系她。看来今后真没关系了。想到这一茬，白小理就感到分外难过。

　　转眼时间到了5月，白小理和自家母亲带着一个打酱油的方流一起北上去P大参加竞赛。北城的5月还透着点寒意，但日光热烈，空气都是干燥的尘气。姜元提议去看看傅小白，白小理借口要复习便没去。这个理由无疑能有效摆脱姜元的劝说。方流看着闭眼听听力的白小理没忍住问她，你难道就从不好奇小白在北城过得怎么样，毕竟他还那么小。

　　白小理没有说话，像是专注于耳机里的英语，睫毛却止不住颤了颤。

　　由于前期准备充分，白小理竞赛当天状态绝佳。相比起周遭那些急于表现自我的竞争者，白小理显得很从容，像一杯温水一样，该怎么样便怎么样，毫无争取的意思。这种样子倒是很像当年跑1500的傅小白。当晚傅家女主人和北城的大姑约了饭，白小理和方流吃完饭便先行出来，留两个女人把手话家常。白小理第一次来北城，而北城却是方流的第二故乡。方流说既然考完了就没事了，问她有没有想转的景点，北城她门儿清。白小理在地铁口茫然了一阵，却是迟疑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Stern怎么去。

　　方流愣了一秒，连忙点头，“知道知道，那家公司可牛叉了在北城地价最贵的地方，赶紧走我们去看大明星。”

　　说完就拉着白小理买票进站，生怕她半道反悔。地铁坐了好几站，中途还换了一条线路，出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这一程花了她足足一小时。方流拉着她找Stern的大楼，然而这并不容易。此处的景致与北城的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玻璃大厦鳞次栉比，道路开阔而洁净，过往都是西装革履的人和价格不菲的名车。白小理差点被眼前繁华的景象震晕，没想到傅白景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跟着方流经过几栋大楼后终于停下，白小理抬头，看见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几乎望不见顶。楼跟前有两块黑色的巨型牌，黑底白字标注着这栋楼里所有的公司。白小理费劲地找了找，发现10-15楼都是Stern的地盘。她莫名有些紧张，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办。她一身青涩的学生装扮在这里格格不入，仅仅是站在这个楼面前都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扯了扯方流的衣袖。

　　“这个地方太高级了，能在这办公的公司肯定很厉害吧？”

　　方流抬了抬眉毛道，“那当然，这整个区域都是北城的地标，租金肯定吓人。但Stern还不算最厉害的。看见前面那些楼了吗？虽然跟别的楼比起来那里的楼稍微矮了点，但那里都是一栋楼一家公司，包括Wirk。不愧是全国第一的娱乐公司，家底就是和别的不一样。”

　　白小理望去，浓重的黑夜下那里亮得惊人，轻易就遮蔽了天上的星星。白小理早就发现北城很少有漫天星辰，不知是否因为城市太亮。此刻她又收回目光仰头望着Stern所在的楼，想象着傅小白在15层的高度日日张望，是不是眼里的色彩早已被霓虹覆盖，忘记了和城那片惹人心动的星空。可能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白小理眼眶微涩，又站着看了看，接着便转身离开。

　　“哎？哎哎？？你干嘛去啊？！”

　　方流着急地喊她，白小理停下来望她：“回去吧，我妈该着急了。”

　　“你不看一眼小白吗？”

　　白小理心头一紧，却又摇了摇头，“都十点了，他也不会在公司。”

　　“哪个练习生10点就回宿舍啊。”方流上前拉住她，“你等等，我给小白发了短信，他一会就下来了。”

　　白小理一听她竟然事先通报，登时就急了，“你干嘛告诉他啊！”

　　方流奇怪道，“告诉又怎么了？你们姐弟俩是有仇啊还是怎么的？大老远跑来见一面很过分吗？”

　　白小理噎住，想掉头就走却又迈不动脚步。今天一整天毫无波澜的心此时却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没准备见他，却又很想见他。实际上在看到他每天生活的地方时就已满足，可在得知他有可能出现后她马上又变得贪心。此时她还想亲眼看看他是否变瘦，是否比原来还要高，她忽然极其渴望，甚至开始紧张。

　　“啧，这小子，刚上地铁就告诉他我们要来，怎么这会连个鬼影都见不到，还死活不接电话，真欠抽。”

　　方流小声嘀咕，可内容却被一旁的白小理听了个干净。五月的北城夜风生冷，白小理被吹得一哆嗦，连着心也一并冷了下去。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恐怕小白也并不稀罕见她，于是转身就走。方流还执拗地打着电话，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漫漫长夜之中，消失在又远又洁净的街道尽头。大楼的玻璃门后一直有手机振动，但手机的主人却恍若未闻，只是紧紧盯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

　　傅白景在这里站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却最终也没有出门露面。他还拄着拐杖，脚伤还没复原，站得久连另一只脚也开始疼。可是在看到白小理的那一刻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看到她新奇地抬头张望，知道她是在数Stern的楼层心便又酸又软地化开。他压抑着冲动才没有出去站在她面前。这是他选择的路，只是他希望他能在她眼里永远光鲜，而不再灰头土脸地受她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