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没有春归时》潮汐夜海

4、第 4 章

　　这个房子里有个浴缸，是以前夏迟奶奶过来照顾他特意装的。租的房子，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好的牌子，主要是怕洗澡地滑，老人家容易摔跤，但后来夏迟奶奶过来的次数很少，也不太用了。

　　夏迟花了点时间把浴缸清洗了一下，放好水，才回去帮谢吻冬脱衣服抱进来洗澡。都是男孩的话是他说的，但他看起来却是更不自然的那一个。

　　“别紧张”，谢吻冬笑道，慢慢抬起双臂，吃力的放到夏迟脖颈上圈住“我不讹你。”

　　夏迟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谢吻冬而言是危险的存在，他本不该这样冒犯。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谢吻冬裤子的边缘，能摸到那些尿液的濡湿和臀部的干瘪“我不是变态”，夏迟没头脑的冒出来一句“那什么…你要不舒服，我可以去找我爷爷奶奶，就是离得有点远。”

　　“噗，说什么呢”，谢吻冬笑声清脆“不会不舒服，我没感觉”，他几乎和夏迟头抵头，睫毛煽在夏迟的耳旁，引的一阵瘙痒“是不是嫌我脏？”

　　“不是不是”，夏迟头摇的像拨浪鼓“尿裤子不脏，真的，生物课有讲。”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谢吻冬眯起眼睛温柔道“好啦，快点照顾一下我这个车祸受害人吧，胳膊酸死了，我抱不住太久。”

　　夏迟忘记帮谢吻冬脱衣服的感觉了，那两分钟似乎过的极为迅速，是他根本不敢记在脑子里的事情。后来的二次，三次，许多次，好像都和第一次并不一样了。

　　这个澡洗的并不快。夏迟也弄了一身水，看起来有些狼狈。因为他发现谢吻冬根本没办法坐在浴缸中，他必须腾出一只手去扶住他才行。这样他的视线就必须被迫和谢吻冬面对面，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去面对那两条漂在水中的双腿。

　　饶是如此，谢吻冬的上身也并不好看。似乎整个皮肤都在下坠，大部分都无比白皙，有些关节处却特别黑。谢吻冬比他想象的还瘦，肚子上却在坐时有三层薄薄的肚腩，但看起来并不健康。

　　夏迟不敢多看，泡沫里，这就是他最初的印象。

　　“我吓到你啦？”那悦耳的声音听起来并非不快，问这却是活泼的话，谢吻冬蹭了一点泡沫，抬手往夏迟的脸上轻轻甩去。

　　“没有没有！”夏迟紧张道“我第一次…不太会照顾人，你别介意”，想了想他又补充“明天我送你回家。”

　　“都说了我没有家啦”，谢吻冬歪着头，始终不像是被冒犯的样子“你爸妈不在？”

　　“怎么会没有家啊，我爸妈也去世了”，夏迟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过的满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但我和我爷爷奶奶生活，这这是租的房子，就我自己住，离学校近。”

　　罕见的，谢吻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一中的学生？”他轻声问“高几？学校里老师怎么样？”

　　“嗯，这附近住的都是一中的啊”，夏迟不疑有他，随意说道“高二，我们老师还行，反正对我挺好的。”

　　“夏迟，我没上过学”，谢吻冬声音放轻，但听起来温柔“你们平时做什么，和我说说？”

　　“就是念书呗”，聊天让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夏迟打开了话匣子，他很少会和陌生人主动说这么多“我在火箭班，试卷做的更多，其实学习还是靠自觉”，他擦了擦手，慢慢往前面坐，好把谢吻冬的腿捞起来一些清洗。脚丫就像是衍生物，被雨打垂的树叶，松松垮垮的长在末端“我成绩很好啊哈哈哈，所以平时还去打打球，玩玩乐队什么的。之前认识了一个叫小白的师兄，还想约周末去跟他学打鼓，他架子鼓玩的可帅了……”

　　“夏迟”，谢吻冬忽然叫他“你能带我也去吗？”

　　我想踩碎孤独，越过黑夜走向你。

　　夏迟本以为，这件事对他而言将会很难回答。毕竟带一个需要自己帮忙洗澡的残疾人出门，听起来就是一件并不好完成的事。

　　但他答应的，远没有那么难了。

　　或许是不忍看对方失望，在理智率先占据上风之前，冲动就已经控制了嘴巴。

　　就像多巴胺控制了大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的心。

　　你对谢吻冬一见钟情一样。

　　“好”，夏迟降低声音应下来。大概是平时太过听话，作为师长眼中品学兼优的那类学生，夏迟需要一个宣泄压力和抒发叛逆的方式。其他高中生开始学吉他吹口琴，给对楼的校花唱情歌，夏迟选择了摇滚。

　　就像在篮球场上时一样，他热爱那血脉喷张的激情，和肆意放纵的心跳。

　　但是少年此刻又悄悄藏起了心思，谢吻冬生的白净清纯，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喜欢这些的人。

　　要是可以。夏迟心想，我也可以去学民谣。

　　“但是我们，玩摇滚就多一点”，夏迟打开水龙头，放了点热水，浴缸里漂浮着白色泡沫，除了谢吻冬的残疾，还隐隐盖住心事的曲折和委婉的情事“我觉得很帅，但你不一定喜欢。”

　　“我没见过，才想去看看啊”，谢吻冬话说的俏皮，但语调又总是格外温柔，温柔的能掐出水“以前在家没机会去...觉得你人很好，不然我哪里好意思说啦”，他歪歪头，像是在盯着夏迟的脸“其实我自己也能洗，就是慢点。这里好热啊，你脸都红透了，不然你出去等我，一会帮个忙把我抱出去就行了。”

　　“啊没事！没事没事！”夏迟做贼心虚，好像被人抓个正着，小小少年只能心急火燎的转移话题“哎？那你是离家出走的啊？”

　　这可不行，饶是夏迟再有心和谢吻冬接触，也知道不能把离家出走的陌生人带回来。别的不说，他爸妈得有多着急。

　　“算是吧”，谢吻冬似乎也觉得，不给夏迟一个正经的理由说不过去。他慢慢转了一点身体，吃力的用手臂扒住浴缸边缘，软软的手掌下垂，耷拉在浴缸边挂住。夏迟扫过一眼，不着声色的换了个位置，把手放在谢吻冬的手下托着，以免他脱力落下。

　　碍于谢吻冬的自尊，他至今没来得及细看，那双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是一直握拳的模样。只是顺着手掌滴滴落下的水珠打在他自己的小臂上，让夏迟感觉到一股被灼烧般的烫。

　　“一中高二数学组的组长谢轩，就算不教你，你也应该认识”，谢吻冬话里带笑，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那是我爸爸。”

　　“谢老师？”夏迟惊讶的睁大了眼。那是他的数学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可以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今天夏迟就是被谢老师留下来补习的，知道夏迟的身世，谢老师也对他多有照拂，夏迟一直对他印象很好“他家不是女儿吗？”

　　“那是我妹妹”，谢吻冬笑出声来“她好可爱，才四岁，讲话奶声奶气的。”

　　你讲话也奶声奶气的，夏迟心想，不由得又觉得脸上一阵热。

　　“我爸去年要升副校长，没升上去，还受了处分”忽然，谢吻冬收敛了笑意，声音放轻，不知道是说给夏迟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在外办补习班，被举报了，夏迟，你知道吗？那都是为了我。”

　　“海绵状血管瘤，太难记了，你就记住是血管瘤吧，长在我的颈椎上”，谢吻冬主动用手背蹭了蹭夏迟的手“它以前就长在我脖子上，你可以摸摸。”

　　夏迟抬起头和谢吻冬对视，空气中的潮湿催生出无数暧昧，他却没有去伸手。

　　“后来它破了，我呢就”，谢吻冬往上看了看，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两侧，夏迟却能分清水花和他的眼泪“……瘫痪了，全身瘫痪，但是我爸妈…我爸妈对我很好，不然我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动的。”

　　“我妈以前也在一中教书，为了照顾我就辞职了，我爸一直偷偷的办补习班，就为了能给我…多挣点钱”，谢吻冬似乎说他自己的时候没有情绪，但讲到家人才多了些让夏迟心疼的真实感“我发病的时候太小了，没去过学校，我妈就在家里教我，她一直说我比她以前带的学生都聪明。嗨…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哄我玩呢。”

　　不知不觉，他们又呈现了拥抱的姿态。谢吻冬像是夏迟豢养在水中的小美人鱼，隔着浴缸，安静的靠在夏迟的怀里。

　　“那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夏迟不觉得自己共情能力很强，现在意外的喉头发哽“不是挺好吗？”

　　“你看着我”，谢吻冬在距离夏迟不到一厘米的地方轻声说“夏迟，你看着我的眼睛，”

　　夏迟不明所以的微微侧头，他们呼吸极近，双瞳中都有彼此。

　　那是很好看很清澈的一双眼。

　　“其实一开始，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房间内只有谢吻冬安静的声音“黄斑病变，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病很久了，夏迟，我以后会瞎。”

　　“他们有妹妹了，该给她攒点钱，女孩子以后结婚没有嫁妆，婆家人要欺负她的”，谢吻冬说到这里，居然看起来又轻松了许多“我和爸爸妈妈说，我想自己生活。”

　　“我知道他们会同意，因为他们太累了。我妈查出来癌症，瞒着我，但其实我知道。”

　　“这么多年，他们为我放弃太多，牺牲太多了，也得轮到我牺牲一次吧。”

　　反正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夏迟听完，第一反应居然是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全身。他托住谢吻冬的脊背，颤抖着声音问“你为什么想跟我去看小白师兄打鼓？”

　　“都说了。我没见过啊”，谢吻冬笑了笑“把没见过的看一看，我就打算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