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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封休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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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不言起得早,拉开房门就看见坐在墙角的秦长生。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冲自己咧着嘴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娘子,早啊……”,他额头上缚着的红绫扎眼极了,她实在不想和他说话,跨过他就往军营里去了。
“娘子,这么早你去哪啊?”
“娘子,你吃过早饭没有,我让人给你做啊?”
“娘子,你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
“……”
秦小爷一口一个娘子的追着自家媳妇儿,可人家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慕大帅一跨上马,听见身后传来的马鸣与呼救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秦长生这个蠢货!竟然连马都不会骑!
还好时间尚早,早市都还未开,要不然秦小爷骑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还不知道多少小商小贩要倒霉。
军营里很早就开始操练了,慕不言一进来,丘山就把从路安府衙拿到的卷宗递给她了,就在昨夜黎明时分,丘山一把大火,烧了路安府衙,照亮了半个路安城。
当然,这也是慕不言授意的,她让他去偷了岳峰卷宗,也是她这十八年做梦都想看到的东西。
绍兴十二年十月十二日,岳峰在七鸢城被召回路安。
丞相秦凛、御史中丞张俊,推赤林军先锋官王凋首告,赤林军副帅明贵呈岳峰与北临往来书信,赤林军前锋大将董先为人证,称亲眼见岳峰与北临密谈。
绍兴十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岳峰被捕入狱,严刑逼供,誓不画押,言:天日昭昭,精忠报国,岳氏忠烈,可表日月。
绍兴十二年除夕,万家灯火,岳氏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岳峰妻女外逃,逼至山崖,尸骨无存。
卷宗所述,尚不到两百字,十八年前一案就死了近千人。
慕不言捏着手里的卷宗,双眼猩红,手都在发抖,丘山跟了她这么多年,从未见她这样过。
天日昭昭,精忠报国,岳氏忠烈,日月可表……
秦凛、张俊、王凋、明贵、董先!
好,很好,各位前辈,有了秦长生这个挡箭牌,我慕不言会一个一个去拜访你们的!
秦小爷被马颠得七零八落,横冲直撞的进了军营,“救命啊——救命啊——娘子——救命啊——”
正在操练的将士们乱成了一团。
慕大帅掀帐而出,扯了扯嘴角,三步并作两步一跃上马,拽下他就狠狠扔在了地上,“秦长生!”
她狠狠的拽住了他的衣领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秦小爷细细的看着她的脸,尤其是她眉尾的那道伤疤,目光灼灼,烧得生疼。
忽然,他眼神一抬,抱着她转了个圈,“娘子,小心——”
鞭子落在他背上就是一道血痕,慕不言迅速推开了他,抓住了甩过来的鞭子,“来者何人!”
刺客一声冷笑,不由分说便动起了手。
她身手干净落,招招毒辣,尤是轻功甚好,必是受过训练的杀手,身材小巧,柔韧灵活,十有八九是个女人。
是耶律寒的人吧!他竟然把探子安插到路安城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还公然上军营行刺!
刺客打不过她,才三四个回合就跑了,她轻功极好,慕不言顺着她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时辰还尚早,路安大街上都空无一人,刺客在一处高墙附近就失去了踪影,慕不言四处张望查探了一圈,觉着没有什么异常,就一跃而进了。
这个院子错落有致,规整别雅,应该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府邸。
她刚想离开,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慕帅大驾光临,王府蓬荜生辉,时间还这么早,你能跃过墙院来看本王,本王很高兴,既然来了,陪本王用过早膳再走吧”
“下官……”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还穿着昨晚那身衣裳,眼睛里都是疲惫的血红色,清风拂面,发间竟泛起了百丝,他今年才二十六啊,说是为了追刺客才到这里的话,委实出不了口了。
她跟着他坐到了一处凉亭里,早膳上也没有什么精致的糕点,都是寻常的米粥配咸菜,他是习以为常了,入口极为平淡,可她却没有动筷子。
“可是不合慕帅口味?”
“下官用过早膳了,不打扰王爷雅兴,告辞……”
“路安府衙是你烧的吧”就这一句话把她叫回了头,“你偷了岳峰卷宗?”
“王爷,火烧路安府衙这么大罪,下官承担不起”
“本王昨夜从你府邸晚归,彻夜未眠,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他非常认真的看着她,这张脸太熟悉了,“十八年,本王什么都没有忘,只是有些事情只适合收藏,不敢说,也不敢想,更不敢忘,你就是她是不是……”
猝不及防,他抓住她的右脚脱了她的鞋袜。
她太像她了,那个曾经指着老天爷说要嫁他为妻的人,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她,她说话的方式,看人的眼神,甚至是呼吸的声音,能质问他娶了王妃可会心疼的人,只有她!
可慕不言脚踝处扭曲的伤疤,封住了他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
楚连城顷刻间就冷静了。
“儿时贪玩,被火烧的……”慕不言不动声色的穿好了鞋袜。
楚连城无力的扶了抚额头,揉了揉眼睛,血丝晕开,满脸的疲惫,满身的倦意。
“下官军务在身,先行告退了”
“未……慕帅”他站起身,反射性的把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名字吞了回去。
“本王没有证据,也不会去查,但本王知道,你就是她。本王也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是本王失信与你,你嫁于旁人也罢,但秦长生真的配你不上,你离他远一点,本王会处理他的,还有秦凛,绝不能轻举妄动”
“秦长生已是我夫,还望王爷手下留情”
“你一定要这样气我吗?”
“参见王爷……”亭子外的美人屈身行了个礼,楚连城才收了收情绪,对她介绍道,“东篱,这位是兵马大元帅慕不言”
辰王妃东篱,西陵公主,慕不言向她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她只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一路上,慕不言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回到军营看见秦长生就更加火大了。
他正吊儿郎当的靠在她的椅子上,双脚跷在她的案上,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她的兵书,一边饶有趣味的啃着她吃剩的苹果。
“娘子,你回来了,那一鞭子打得我好疼啊,你看,你看……”
秦小爷连忙把背凑上去给她看,博取同情,谁料自家娘子狠狠的就拽开了他,提笔就在案上写了两个大字“休书”,砸在了他身上。
“你现在可以滚了!”
“什么东西啊?”待这位小爷看清楚之后,就开始满地撒泼了。
“休书?喂!我做错了什么你要休我!小爷我磕头磕到流血才把你娶回家的,刚刚还替你挨了一鞭子!你怎么说休我就休我啊……”
“慕不言,是你选的小爷我,才成亲不到一天,你怎么能说休我就休我”
“小爷我要是这样被你扫地出门了,那小爷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还怎么娶媳妇?还怎么传宗接代?”
“……”
秦小爷满地打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像一条被人抛弃了的狗,直到把那张纸撕成碎片才肯罢休。
秦凛到底也是当朝丞相,如何就把自己儿子教养成这副样子了,喋喋不休的像个怨妇!“丘山!扔出去,以后别让他进军营一步!”
“喂!你们别碰我……小爷我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慕不言,你又让我磕头,又休我又扔我,让小爷我没面子,信不信小爷我让你更没面子……”
秦小爷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人连拖带拽扔出了帐外,那张俊脸朝下,吃了满嘴的灰。
军帐里的慕不言如释重负,长吐了一口气,“丘山,全城搜捕,就算是把路安城翻过来,也要把耶律寒和那个女探子找出来!”
深秋的林子,夜晚寒凉得很,他们来路安城三年来了,都是在这里见面的。
他总是戴着银色的面具,背对着她,三年了,她从未见过他的脸,只能见他手里一柄玉箫清寒,冷得就像天上的月亮。
“不要再去送死了,慕不言不是个善茬,你不是她的对手”面前的黑影转了一下手中的箫,慢慢转过了身,眼神凌厉,“她与楚连城可是旧识?”
“属下不知,已经在查了……”耶律寒毫不留情一脚踹上了她胸口,柔儿身子都没有斜一下。
“你在他身边三年了,竟然连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查清楚,你知道的,本帅一向不留没本事的人”
“少帅恕罪,三日之后,属下定给少帅交代”
“明天我就要知道”
“诺……”柔儿始终都不敢抬头看他,“还有一事属下也觉得很可疑,秦凛和他儿子秦长生已经让我们留在了楚州,路安城里这个……属下认为,有必要查一下……”
“你是在教我做事?”耶律寒重重的横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查的别查,最近不要轻举妄动”
慕不言,看来你已经忘了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了,十三年前的伊云湖,水雾朦胧,兵戈剑戟,火光连天,你也都忘干净了。
或者还有什么是比第一次吃败仗更值得铭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