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5、第 5 章

　　楼下，那个高大的男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脚边积着好些烟头。他时不时会抬起头，朝着自己的窗子望一眼。

　　夜色很深，他不一定能看得见自己。云这样想着，却还是躲到了窗帘后面。

　　父母已经睡着了，路上的行人也很少，可他还是坚持地站在那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曾经想像过无数次，这段不被看好的爱情如果自己退缩了，他会不会坚持？

　　他对自己有体贴，有宠溺，但是如果说起爱来，云觉得还是自己付出得更多些。若自己放弃了，他还会坚持吗？

　　现在，他证明了——他会。

　　从他告诉自己“我在楼下”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多小时了，他还在那里站着。那么坚定，那么执着。

　　云的心底泛起一丝带着酸楚的甜蜜——他是爱着她的，可能比她知道的更多。若这不是爱情，那还能有什么是呢？

　　吃苦什么的，如果大姑和小姑都能忍受，她也可以的吧？她想要的，不就是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义无反顾的付出吗？

　　为什么会犹豫呢？就因为路表妹的一句话？她算什么呀？像她那样的丑八怪，又怎么会懂得自己的追求？！

　　她消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地带上了屋门，带着为爱奋不顾身的心情下了楼，扑进了那个早已等得冰凉的怀抱中。

　　这天晚上，云生平第一次，外宿了。

　　而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何女士。

　　唯一让何女士庆幸的是：丈夫今天一早就有会议，甚至没能在家里吃过早餐再出门。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女儿昨晚没在家里过夜这件事。

　　何女士很清楚女儿的外宿代表了什么。她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已经被刘小姨说动了的女儿，却会在第二天晚上又冲动了回去。

　　个中原由，她不想去深究。说白了，无非就是为爱献身。当然，更可能是栋那边发现了云的犹豫，索性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她没有退路。

　　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不就是当初她自己用过的套路么？只不过当初是她套路了老刘，现在则是栋套路了她的女儿。

　　比起暴躁的丈夫，她更愿意先把这件事和刘小姨透个底。

　　刘小姨对此倒没什么大反应：“嫂嫂，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国外，情侣之间会这样都是很正常的事，没关系的。”

　　刘小姨倒觉得，这个侄女居然直到现在才走到这一步，已经保守得很让她意外了。身处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却还保留着那么原始的婚恋观……意外之至。

　　但当何女士把云叫到宾馆，刘小姨和她谈了不到十分钟，就立即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之所以云会保守成这样，是因为这对云来说，就是一件大事！

　　“我人都已经给了他了，以后是肯定要和他结婚的了。小姑，你不知道，他是真的爱我的。”云的目光坚定，眼中再没有半分迷茫，“我现在明白了，我和他，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刘小姨的下巴都要被她惊掉了：“就因为你和他睡了？这没什么的，云云。在国外，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我看来不是。”云微笑着打断了她，“我不是外国人。”

　　在反复沟通未果后，刘小姨只得把自家大哥也叫了过来，告诉他实情：“哥，我这次大概帮不上你了……你女儿太从一而终了。在她看来，丈夫似乎必须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而她现在已经和栋……这种情况下，我真的帮不上忙了啊！”

　　老刘的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变白。这隐晦不明的说辞里包含着什么信息，他不必再多问就都明白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女儿的脸，像要在她脸上灼出两个洞来。

　　John正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从自己家带过来的小说，感受到室内诡异的安静，也抬起了头。

　　何女士过去拉扯丈夫的衣袖：“你妹婿还在——”

　　话没有说完，她的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不要脸！和你一样不要脸！贱货！”

　　空气，凝固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John猛地瞪大了自己灰蓝色的眼睛，惊恐地望向自己的妻子。

　　这位前几天还和自己喝着酒，试图用英文与自己沟通的，看起来相当斯文的男性，居然会当着别人的面家暴他自己的妻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礼仪大国的风范吗？！

　　刘小姨显然也看出了他的震惊与困惑，同时也慢半拍地感受到了自家嫂嫂那无法言明的尴尬。她沉默了一会，把自己丈夫叫了过来，用祈求的口吻邀请他与自己一起去逛一逛附近的商场。

　　John有满腹的疑问想问自己的妻子——但不是在这里。他为妻子取来了外套，和她一起走了出去，还绅士地为老刘一家关好了门。

　　何女士过了好一会才发现房里只剩下自己一家三口——那记耳光来得过于突然和响亮，以至于在不算短的一段时间里，让她暂时丧失了听力。

　　她很意外于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心跳却没有加速。即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更没有不安……在她的胸腔里，只感受得到一片虚无。

　　老刘对她的态度从来算不得温柔，可真正动手打她，这是第一回——还是在外人面前，真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在打她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她其实没听清。

　　不过无所谓了。不必猜她也能想到他会说出什么。无非是“不要脸”、“下贱”、“废物”……就像他平时习惯骂自己的那样。

　　二十多年夫妻，自己对他体贴入微，还为他生育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可在他眼里，自己却始终是个下贱的、不要脸的废物。

　　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缓缓转过脸来，试图要对被吓坏了的女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滚烫的脸却不听她的话，木然地肿涨着，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老刘这是第一次动手打妻子，其中不乏因为觉得丢了脸而冲动的情绪。一巴掌下去，他也有些后悔。毕竟妻子在这事上确实没有错，错的人是女儿。可他当时气极了，妻子又过来拉他……他觉得，自己虽然有错，但妻子也得负些责任。

　　咽了口口水，他徒劳地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有什么，等回家再说吧。”长久的沉默后，先说话的人还是何女士。

　　她用头发遮住了那半边脸，叹了声气：“倒给外国人看了大笑话……”

　　说起来也奇怪，这整件事让何女士最在意的，不是丈夫的动手，女儿的叛逆，反而是自己被外国人看了笑话。事后想想，何女士觉得，那也许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刘小姨自觉帮不上忙了，也不好意思让大哥再继续帮自己付宾馆钱。她带着John参观了一些本地知名的免费景点后，便卡着时间回了大洋彼岸。

　　临行前，她和云通了电话：“云云，小姑尊重你的选择，但小姑也希望你尊重自己的人生。很多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小姑知道你是个传统的好姑娘，可传统有时候也不一定都对。你好好考虑清楚吧~！”

　　老刘回家得越来越晚了。他是整个单位最后走的那一个，倒也不是在加班，只是不想回家。

　　云在几次争吵后，索性搬出了家里，和栋在外面借了一处房子同居了，俨然已是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只差一张结婚证。

　　何女士也不像以前那样一下班就往家赶，给他做好热汤饭等他回家。这阵子，她常说要回娘家看看，或是说要和小姐妹们聚一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最后甚至就直接不回来，说住在娘家了。早上她从娘家去单位，晚上还是回娘家去，只在周末才会回来一两天。

　　老刘回到家里，就只能看到冷冷清清的空屋子，半点人气都没有。阳台上的绿植没有人照顾，也死了大半，看起来好不凄凉。

　　直到这时老刘才发现，自己以往在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妻子如果不愿意主动与他攀谈，他甚至想和妻子聊一会天都很难。打电话过去，说不到一分钟，那边就挂了。

　　而主动与家人沟通这件事，又偏偏不是他擅长的。

　　不过几个月光景，他就认输了——家和屋子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家里没有了家人，那么屋子再大，也不过就是个水泥建筑而已。

　　那个周五的晚上，老刘难得准时离开了办公室，去到隔壁的理发店打理了一番。头发是已经花白了，五官也已经慢慢显现出老态，但收拾收拾，他还是个非常登样的中年男子。毕竟底子在那，再憔悴，他也还是有那么几丝英俊的余韵的。

　　他换上了自己不太穿的西装——何女士曾经说过，他穿西装很好看——向着多年不曾踏足的丈母娘家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