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14、第 14 章

　　栋内心才冒出头的不安，瞬间被老同学的话给熄灭了。人家做大生意的人都说没事，自己还怕什么？都是兄弟，难道他还能坑自己吗？

　　这十万块，他去银行开了张新卡，存了进去。本来想着每月往家里交一万，也好在云面前挺一阵子的腰杆。每月还个六千的款，再加上给云的一万，算下来，这笔钱至少能够六个月的。这六个月时间，也够他想出办法找到新财路了吧？

　　可钱进了口袋，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容易往外蹦。老同学和新认识的兄弟经常叫他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他也不能老吃人家的吧？总得回请几次才像样。结果这十万块还没能撑到第三个月底，帐面上就已经只剩下三位数了。

　　新兄弟帮他再次搞到了贷款，这次到手的是二十万。可等栋想要一次性还清上一笔贷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借的款项足有是十二万——怎么到手才十万呢？

　　这几个月里和他吃喝都在一块的两位兄弟都笑了：“借钱给你不用利息的吗？你傻啊！”

　　看起来第二次借的款多了，但还了上一笔款项，实际拿到手的却少得可怜，没多久又得再贷新的款……几次下来，栋发现问题了——他欠的债越来越多，已经突破了百万大关，可他贷款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短，甚至月头才贷过，月底又要贷一次，不然帐就还不上了。

　　云发现他情绪不太对，某个晚上吃饭时问了几句，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生意上的事，你一个女人能懂什么？”

　　云想想也对。他每月往家拿一万，生意看来做得不错，大概烦心的事也相应多出来了。

　　她笑了笑，给他夹了块鱼肉：“我妈血压又高了，我觉得总让她来带孩子也不是个事。你现在店也上正轨了吧？我准备把工作辞了，专门在家自己带孩子。
　　我们家本来开支也不大，我算过了，你的工资加上店里的收益，用来支付房贷和日常开销也足够了。孩子再长大些，就应该开始做早教了，我想……”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老和我说！”栋听得更烦躁了。这段时间他伪装出的“成功”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暴露？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可眼见得云要辞职当家庭主妇，他又想不出理由拒绝，只能吼两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低头扒了几口饭，鱼肉吃在嘴里也没滋没味的，只觉舌根泛苦：“反正……反正现在就这样了。”

　　云却以为他很同意自己的方案，第二天就到单位把工作给辞了。她对工作本来也没有太大的热情，现在眼看着丈夫事业上了轨道，她想着当全职太太倒正是好时机。

　　仔细想想，这段婚姻虽然一开始有点不如意，但现在看来，结果还是好的。丈夫事业有成，自己在家当全职太太，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多美好，就像自己向往的那么美好。

　　与她的自得其乐相比，栋却觉得自己被架到了刀山上，坐卧不安。他的债越滚越多，到手的钱却寥寥无几。债务从一百万变成两百万只是眼睛一眨的工夫，他的手头却越来越紧了。

　　眼看他还钱无望，那位老同学索性不再出面，只由着“兄弟的兄弟”天天往他单位跑，时不时催他还钱。

　　栋还不上钱不说，还被单位发现他借了高利贷——对，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套路了。所谓的贷款就是套路贷，从本质上来讲可不就是利滚利的高利贷吗？怎么都还不清的那种。

　　单位领导迅速对此做出了决定——开除他。

　　因为栋的私人行为影响到了单位的形象，解除劳动关系时，单位连多赔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必，当天早上通知，下午就要他走人。

　　栋叫苦不迭，他这学历在外面还能找到什么工作？何况档案上还被记了一笔开除。

　　最让他头疼的是，自己要怎么和云说明这事呢？本来瞒得好好的，可丢了工作，工资就肯定不会再往卡里打了，不出一个月，云就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栋愁得成宿睡不着觉，白头发都冒出来好几根。自己的老同学是怎么都联系不上了，兄弟的兄弟倒放了话：“哥们，我们都是懂规矩的守法好公民。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借钱时录的像可都还在呢！再不还钱，我们就只能找到你家去了。”

　　栋被逼得没办法，这天晚上等云忙完家务哄睡了女儿，才进卧室，就看到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自己面前。

　　云没提防，被他惊了一跳：“你干嘛啊？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没事跪什么啊？”

　　栋泪流满面：“老婆，我……我做错事了！你打我吧！”

　　云听得莫名奇妙：“你……你到底干什么了啊？先起来再说不行吗？”

　　“不行！”栋一把抱紧了她的腿，“老婆，你救救我吧！你要不肯救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云的心脏跳得没了规律，被他拖得膝盖都发软，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她扶着门框好容易站住了，催问道：“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栋抹了泪，赶紧把自己受老同学骗，又上了套路贷的当，还丢了工作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说一桩，云脸色就白一分，等他全说完了，云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似的，整个人都在打颤，连站都站不住了。

　　栋赶紧爬起身，把她扶到床边坐下，又手忙脚乱地跑到客厅倒了水过来，要喂云喝。

　　云此刻哪里还喝得下水？她眼前一片黑，连四肢手脚都麻得失了知觉。

　　原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丈夫出人头地的一天，从此可以夫妻和睦一家幸福。他在外赚钱养家，她为他辛勤持家……谁知道，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那老同学一开始就没想要挑他生意，估计投出去的那几十万，倒有五大半进了那老同学的腰包。若那时栋肯及时止损，承认自己信错了人、入错了行，顶多也就是割肉走人的事。可他偏偏钻进了牛角尖，一门心思只想发大财，被人忽悠着套路贷都不自知。

　　两百多万的欠款，把他们这套房子卖了都不够还的，何况这房子还有大半在贷着款！

　　云捂着脸痛哭失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努力，只想要一份平和安定的生活，却怎么都要不到。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栋见她捂脸只是哭，又急了：“老婆，我真的……真的求你了！再不还钱，他们就要找上门来了！我……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啊！”

　　这两百万的欠款，实际上他真正用到的部分十不足一。但欠款都是他自己签的字拍的录像，人家又哪肯理会他到底是拿钱交了利息还是打了水漂？不还钱，肯定要闹过来的——他的工作不就是这么丢了的么？

　　云脑子里一时间涌上很多不相干的回忆。有路表妹劝她不要结婚的，有何女士劝她离婚算了的，还有刘小姨告诉她人生要自己负责的……

　　栋又跪下了：“老婆，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看在我们女儿的面子上吧！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父亲啊！你想让她以后长大了，被人说是‘没爹的孩子’吗？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多重要啊！”

　　云缓缓地放下了手，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让自己感觉很陌生。他是这么没有担当的人么？到了现在，他居然还用孩子来威胁自己？

　　这孩子当初是他坚持要自己生下来的，她生了，他又因为生的是个女儿，嫌弃得不行。这么一个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孩子，要不是自己和母亲费尽心思护着带着，早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可嫌弃她是女孩子的栋，现在居然拿她出来当筹码，逼自己扛下这笔巨债？

　　自己当初怎么就会爱上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呢？！

　　再恨再怨，欠的钱还是得还。云虽然很想硬气一点说一句：“女儿没有爹也行”，可一想到自己读书时，那些单亲家庭出来的同学受人白眼、被人非议的场景，她又犹豫了。

　　女儿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为了她，自己做什么都愿意。想想当初刘大姨，过得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吗？至少比起刘大姨，她还是有退路的。

　　她的退路就是老刘。

　　老刘耐着性子听完事情的全部经过，站起身就抄起一旁的椅子，狠狠砸在了栋的背上。

　　老刘年轻时爱好做些木工活计，这把椅子就是他当年最得意的作品。全部的榫卯结构，一根铁钉都没有，却极其结实，这么些年过去了，别说散架，连吱呀声都没听它哼过一回。

　　而现在，这把椅子在栋的背上发出一声极其沉重的闷响，四分五裂，弹飞了开来。

　　“废物！”

　　老刘的咬字还是含混的，但这两个字里饱含着的痛恨和厌恶却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