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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霜华出鞘风雷动 ...

  •   藤真很久都没有转过身来。风止,树仍沙沙地响。他是否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有人冷笑着发话:“公子对赤木姑娘果然是一往情深……”
      仙道的声音很轻,只有流川听得见:“尽管他在人前一直保持冷静理智,但是却时时有出格的危险;我曾经在某个夜里见过他的眼睛,那时我就觉得,他一直试着想要抓住什么。这一次,他抓住的,是保护晴子小姐这一件事;但是,他所在乎的,可能并不是晴子小姐。一旦他放手了,也许,后果就不可预测……”
      当藤真终于转身面对众人的时候,流川又看见了那种他曾见过的,带着讥诮的微笑。他捻了一下鬓发,环视厅中。风又起,树叶照旧翻舞,地上日斑变幻,仿若精灵之舞。
      首先发难的,是山王的掌门弟子深津一成,带有正道的庄严感,沉声问藤真难道不知赤木刚宪是翔阳的世仇。藤真简单答一句“我知道”。居然能这般不动声色,深津不甘心,又问他难道不知道赤木刚宪是恶名昭著的魔头。藤真仍旧是那句“我知道”,而后云淡风轻地反问:“你,似乎搞错了主次。”深津当即脸色发青,加重了语气问:“既然如此,公子明知赤木晴子身藏群芳谱,却还要放他们兄妹逃走,难道不怕为祸江湖?”直是色厉内荏。
      藤真瞟他一眼,讥讽地一笑:“为祸江湖,恐怕未必始于今日,有这么大的本事的,也不会是一本群芳谱吧?”
      深津变色:“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藤真不答,只看着日光中的尘粒翻舞,相为嬉戏却永不会碰撞。风姿绰约,让人深恨的吧。
      石田明手拈长须,道:“藤真贤侄如此见识,应当不会做错事,你轻易放走赤木晴子,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把群芳谱留下了?”此语既出,众人立刻都显得恍然大悟的样子,以藤真之机智武功,相处数月,怎么可能拿不到群芳谱,何必等赤木来要。只是,如果他会做这么正常的事,那才真是见了鬼呢,仙道如是说。
      藤真既不说是,也不说不,他又欣然旁观,看起了戏,一幕众人推他为主角的戏,他认为那能算喜剧。人生如戏不是么?世事不太平,角色要登场,生命在消磨。
      深津给自己一个正义代表的角色接着往下演:“公子既然留下了东西,这里都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不妨公之于众。”
      藤真只好配合着一本正经地问:“难道我不是名门正派?”说完,端杯浅啜,上好的白毫银针。深津尴尬了一下,恼火有人不安规矩来。藤真呵呵笑出声:“那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明明剧本很轻松,有人偏要横生枝节,这一句话就是承认群芳谱在他手里,众人交头接耳。看来他好象是怕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流川在仙道的嘀咕声中现在总算见识到藤真的家传毛病。
      “本来是不敢对公子有所怀疑,不过刚才公子处处维护赤木兄妹,我等也就不得不得罪了。”深津简直要大笑了,这么容易就抓到藤真的把柄,是藤真的呀。他好象没想到这句话与刚才石田明的话正好矛盾,更糟的是,大家似乎也没想到。仙道没有发话,因为旁人反正也说不清楚。
      藤真看来也没有一点辩白的意思,反含笑道:“那又如何?”笑容很是灿烂明媚,明媚得连仙道都要嫉妒。
      堂上的气氛让灰败了有些时间的南烈也来了精神,他不失时机地纠缠上来:“还有一件怪事,公子一直以右手持剑,但据在下观察,公子擅用的,似乎是左手。难道公子想隐瞒什么?”
      “我想隐瞒的事又怎会如实相告?”藤真的笑容完全不含一丝杂质,“这问题很不高明。”
      “在下只不过想知道,左手的武功与右手有何不同。因为紫石桥一役,武里除去死在三浦台手里的人,被枭王暗算的死人,伤口都是从右至左,想来下手的人,应该也擅用左手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当时腾不出右手来,当然只好用左手。”藤真的眼睛泛出彩光,渐入佳境的样子。
      “难道公子知道是谁杀了武里那九个人?”深津立刻紧逼一句。
      藤真似乎根本无视他的架势,悠然道:“当然是我。”他这一句话出口,简直等于自承是铁翼枭王,牧本来一直都在静观其变,这时不禁失声喝声“藤真”;雅子惊呼“哥哥”,脸皱成一团;仙道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是谁走火入魔了。”
      “号称仁者无敌的翔阳公子,居然也有开杀戒的时候。公子这么做,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对了,名门正派向来讲究师出有名,无论那名有多荒谬,多蛮横。
      “我杀人从来不用任何理由。”藤真答得很干脆。的确,无论有没有理由,人还是杀了,理由是给活着的人做消遣用的,与死者何干?流川突然感到一阵恐惧,难道……仙道觉察到他的心情,附在他的耳边说:“放心,对这位来说,自杀就像出天花一样,头一次是有点危险,但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现在危险的,是他面前那家伙。”
      石田明长叹一声,颇有些痛心:“景玄公世家声名,我等一向都极为敬佩。以公子的身份,不如自行了断吧。”雅子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眼里溢着泪,倚着阿神才没倒下去。她不懂,早上还觉得日光可爱,现在她最亲的哥哥就要被人逼死了。
      藤真仍然在微笑,笑容里有点冷嘲,似乎还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气:“为什么?”
      石田夜长吸一口气,道:“牧掌门,你身为海南领袖,应该如何行事?”深津立刻退后。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仙道心中叹服。不过既然是阿牧……
      牧缓缓地站了起来,藤真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种嘲讽的笑容已经消失,他的声音与他的表情一样冷静,截然没有了调笑:“牧掌门,请。”牧的声音也是一样:“四公子 ,请。”
      众人不解,称呼的缘由只有翔阳之人知道。原来藤真的母亲在他之前,曾生过三个孩子,但都幼年夭折。藤真景玄为安慰妻子,曾令家中上下在夫人面前一律称藤真为四公子。后来夫人去世,藤真以嫡长子的身份接掌翔阳,四公子这个称呼,自然已没有人再提。
      “阿牧用这个称呼是什么用意?”仙道很奇怪,流川也不明白。
      藤真眼中掠过一丝奇特的光,然后,他抽出了他的剑。没有人看见他的剑是如何拔出的,骤然,剑就出鞘。落入左手。那无论是对于牧绅一,对于翔阳,对于所有有幸或是不幸在场的人来说,都是万劫不复的一瞬。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有很多人赌咒发誓地说,当时藤真手中的剑,闪射出虹彩般绚烂瑰丽的光芒,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就是有如传说的,翔阳镇庄之宝,名剑夜离。
      赤曜夜离,号令天下。
      赤曜刀是海南的掌门宝刀,相传已有数代,但绝不轻出,见者至少;而夜离剑的出现,却几乎与藤真的诞生同时。有一年,藤真景玄带着一块奇特的铁找到了当时天下第一的铸剑名师风太岳,风太岳冶剑三年,闭门谢客,当他把剑送给藤真景玄时,头发已白。传说他不要任何酬劳,只要求见一眼新生的小公子;然后长叹而去,终身不复铸剑。夜离剑从此沉潜于翔阳山庄,江湖闻其名而不知其形,给它添上无数的传说。有人说它剑刃弯曲,上带血痕;有人说它剑身细长,刃分三棱;也有人说,它会随着月圆月缺,变化无端。但今天,所有人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它。
      只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但却是独一无二的,藤真的剑。
      藤真手腕一抖,剑光闪射,依然是翔阳至柔至和的剑法。牧轻描淡写地化了开去,掌如疾风,迫向藤真!仙道动容道:“难道他真要下杀手?”藤真回剑,剑光变幻,再出之时,剑气已变,寒意逼人,锋锐无匹!
      翔阳剑法的优柔,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灿烂辉煌到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光芒。可以夺人魂魄的光芒。流川本来随时担心藤真落败,预备出手,这时放下心来。这样的剑法,可能,是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的。
      仙道从未想见牧也会有慌乱的时候,但藤真那一剑袭去,他却顿时怔了一下,掌风顿挫,刹那之间,长剑已深入他肩头。清田急叫:“阿牧!”藤真显然也没想到牧会避不开这一剑,愕然之间,剑势转慢。边上观战的正义人士深津南烈,见有机可趁,立时两剑齐出,一如疾风之速,一如毒蛇之厉,袭向藤真左右!
      流川惊动,欲出手却已不及。真乃说时迟那时快,仙道双手齐扬,激荡内功,将不知从哪里抓来的一把筷子,悉数激射而出,看似无的放矢,却在刹那之间,把两柄剑的杀气,全部化解。藤真趁此机会,速退三步,清田早抢过去,扶住受伤的牧。牧已经点了自己几处穴道止血,笑道:“不妨事。”目光却依然凝注在藤真的剑上。仙道靠到椅背上,出了一口长气,嘴里却道:“我好象又没打中……不如回去多学几天吧。”
      又有几个人袭向藤真,但连牧都已经受伤,其他人气势上先输了一筹,何况夜离初出,无人敢撄其锋,藤真一笑之间,身形一旋,翩若蛟龙,已将离去。
      流川一怔,追了上去。他没有一起离开,不是因为藤真的剑把他逼退了几步,而是因为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说的一句话。虽然他几乎连嘴唇都没有动,但凭着敏锐的听力,流川听清了每一个字。他说的是:“你要留下。”然后他提高了声音:“这次恕不奉陪,各位如果还想动手,随时恭候。”
      众人眼睁睁看他离去,这一次是真的动弹不得。一身绿衫隐没在翔阳浓郁的山色树林之中。远处,一枚碧绿蝴蝶翩然而起,翻飞两下,精灵可爱,不可捉摸。
      仙道此时心中生出一丝悔意,喃喃道:“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他那个人死了,这样反而绝了他的后念。”流川的声音依旧凉淡如水:“你没有错。不绝他的后念,他现在已经死了。”
      田冈还在喝酒,自言自语般地说:“剑是好剑,只是一旦出鞘,要收回……可就难了……”
      南烈怔了半晌,道:“不错,那果然是群芳谱上的剑法!”深津顿时冷笑问他如何能知道,莫不是他南少侠也藏了一本群芳谱。南烈忙辩解道:“倘若在下藏了群芳谱,恐怕阁下就不是这么跟在下讲话了。当年村雨等人的尸体,是丰玉弟子最先发现,当时村雨手中,除了那块玉佩,还有一团撕下来的破纸,应该就来自于群芳谱。这张纸在下一直带在身上,上面的剑式,正是刚才藤真使出的那一招!”说着便将那张残页自怀中掏出。
      石田明接过那张纸,看了良久,点头道:“不错。但这么看来,藤真得到那本群芳谱,还在他找到赤木晴子之前。恐怕这群芳谱,是先在他手中,再无意失落,他为追回,不惜血洗三浦台与武田,然后挟持赤木晴子,故意留下她的玉佩,转移目标。”
      仙道很不以为然:“算了吧,他要是有这么聪明,刚才就不会在那儿胡说八道了。”
      深津瞥他一眼,忽地冒头就指了过来:“你刚才出手救他,现在倒还有脸坐在这儿,我倒想问你,你和他是不是串通一党?”
      仙道笑得一脸无赖欠扁:“你看我像吗?我只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罢了。阿牧你要给我作主啊,不然我会被糊里糊涂地杀掉的,那可冤枉……”说着又钻到牧旁边,清田瞪他瞪得眶眦欲裂咬牙切齿,仙道兀自摇头晃脑,只做不看见。
      石田夜道:“牧掌门,你身负重职,却不应在他刚才突然变招之时,惊惶失措,致使自己受伤。倘若有个闪失,连海南也失其首领,天下大乱,你就难辞其咎。”牧看他郑重的样子,当即也郑重起来,一副晚辈受教的样子。
      北野昭却向阿神道:“二公子,现在虽然变故仓促,但藤真家素享盛名,又是景玄先生辛苦经营一生,翔阳上下,如今就托付给你了。”众人纷纷附和,神公子于他们有大恩,自然德行无亏,理应接管翔阳。
      阿神一手执箫,没有藤真的孑然傲立,甚是温顺和气地样子,慢声细语地说他自有主张,群豪无须多虑,语气软和,叫人听着舒服,群豪于是纷纷告退。阿神目光一闪,问起牧的伤来:“牧掌门受伤不轻,算来也是由敝处而起,不如就留下由我医治吧。”言辞甚为恳切,众人也道:“极是极是。”
      牧见大家意见相合,自是恭敬不如从命,皆大欢喜。只清田登时大呼不可,“是藤真伤了你,你怎么还可以留在他家,如果他在你的药里放毒怎么办?”清田打小跟着牧,待他如兄,不能见牧吃一点点亏,牧一巴掌拍在清田背上:“神公子一生救人无数,不会是这种人。”众人也帮着保证说无论如何不敢怀疑神公子,清田方才放心,不过毕竟小孩心性,还是别扭,嘴上一个劲儿的说:“那也难说。”
      这小子别扭是别扭,比流川可爱那么一点点,仙道便要逗他:“信长兄弟,你也是聪明人,神公子要下毒,早不知下了几千几百次了,何必到现在才下到阿牧头上?”
      清田心里早有了主意,要留下来陪牧。牧当然不肯,摇头扣过去一顶大帽子:“不行,现在海南众人,都在山下,一应事务,你不去处理,要丢给谁?”清田乖乖带上帽子,当即觉得责任甚为沉重,可是又实在舍不得离开牧,很是左右为难。牧见他一张脸扭得七拐八拐,眼珠子都颤了,不忍心很为难小孩,于是笑着拍拍他:“我不会耽很久的,你叫他们在山下等我便是。”清田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小子,原先怎么没觉得他那么有趣?

      和牧一起留在翔阳的还有仙道和流川,两人心中各有一麻袋疑问,十万个为什么问得不亦乐乎,自问自答,这半日倒也忙碌得很。
      “你说为什么阿牧竟然会被藤真刺伤呢?”仙道问流川。流川也觉得奇怪,以牧的身手,那一剑虽快,并不是避不开,何况藤真也没真下杀手。“难道他想借此放走藤真?”
      “不可能,你如果说他想借此杀了藤真,我还更相信一点。”仙道说,“刚才的情况你不是没看到,藤真剑已出鞘,阿牧又没有带着利器,挡不住他是肯定的,但全身而退,也非难事,用不着让他自己受伤。倒是因为他中了这一剑,那两个人才有出手的机会。难道……”他沉吟,“阿牧也有失控的时候?”流川自然更无法回答。“看来不如问他自己。”仙道拉了流川一把,“我们到他那儿去。”
      说去还真去了。彼时牧正对着一支蜡烛出神,见他们进来,只笑了一笑,也不作声。仙道随口问了句:“阿神呢?”
      “雅子小姐一直哭个不住,阿神去安慰她了。”那日藤真走后,雅子便大哭着跑回了房,一哭便是一日。雅子对藤真向来倚赖,逢如此变故,所受打击可想而知,一个小姑娘着实难以承受,阿神日日安慰也未见大效用。
      仙道笑道:“看来摆平小姑娘,我还是比他要差一点。不过阿牧今天你也真是的,居然撞上那一剑,要不是多亏我,恐怕你们两个都要挂掉。”
      “不至于。”牧没有笑,样子很严肃:“那不可能是群芳谱上的剑法。”
      “你能证明?”
      “现在在这世上,见过他这套剑法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牧的声音居然有一点动情的样子,“我等这一剑,已经等了八年。”
      屋外天际,一轮钩月,惨白颜色,暧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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