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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岂料惊变起无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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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烈也是执着的吧,他说公子何至于此;他说在下本非有意冒犯;他说……他的意思是藤真在逼他动手,陷他于不义。正派人士,最基本的手段就是为自己开脱。哪里有什么不义,他都说了是被逼着动手的,仙道很一本正经地指出。南烈少侠玩法不高明,说法也不甚高明。
藤真没了玩兴,也就没了耐心,心中恼火,丢了句若觉得不公平,尽管几个一起上,不必废话。南烈嘴巴一开一合,什么这个得罪了,那个在下也不敢冒犯,这个死于公子之手,那个死而无怨。死了当然无怨了,大家怨的是藤真嘛。既然担保他不敢杀你,就做做英雄又何妨?仙道倒是越玩越来劲,近乎话痨,这时又拉上牧:“你学不学得会这一招啊?学不会就不敢杀人的。”
牧淡淡道:“这一招不学也罢,还有更狠的呢。”他看上去真的很老了,明明和藤真同龄,怎么能老那么多,差了一辈似的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日暄无事两小无猜,成一段佳话,是垂髫韶华令人向往。骑白马的王子乃梦之所向,骑白马的唐僧却是小儿的镇魇。一郎果真骑着根竹杖,从门外一直横插进来,乃一老郎,脸上的纹路夹得死蝴蝶。老郎来了也不弄青梅,老郎来了弄舌:“啊呀呀,不要打架,我来不是为了看打架的,不然帮哪一边好呢?我老人家平生最怕什么分清正邪了,要是谁把谁打死了,死的那个说是邪的,还好说,要是突然冒出个死者亲属,硬说这个是正,那个是邪,你说,这是管得着,还是管不着呢?所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众人尽皆愕然望向老郎,认得不认得的,唯仙道大喜过望,扑上去叫“师父”,果然师徒情深。
“你倒还认得我这个师父。”田冈委屈含冤哼了一声道,“自从上次你放了我鸽子,我就没找你算帐,这次又跑到这儿偷什么来了?”仙道当即打起哈哈,说师父说哪里话,他仙道除了美人的心其余一概不偷,师父信任,不敢隐瞒一丝一毫。田冈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徒弟,不光武功,连品性都得他真传,教训起来有如说唱:“你小子就是看我信任你,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勾当,还在说什么一丝一毫,看来我的功夫没学会多少,说谎倒是得了不知谁的真传。”仙道大呼不敢,他一招一式都是师父亲传,决没有另外拜师。这好话听着怎么像在骂人,田冈于是怒嗔。
仙道依旧笑得无赖:“哪里哪里,师父啊,越野师弟……和福田师弟呢?”
“不问师父安好倒先急着问起你师弟来,你还真是手足情深啊。他们两个跑不过我,大概还在后面。你要是真想他们自己去接吧。对了,上次我到白马庄去,彦一那孩子一提起你的名字就气呼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流川冷眼旁观,看仙道如何回答。仙道一窘:“这个……师父,大概是我上次答应教他两招又反悔了,他气我出尔反尔吧。”
“果然是你的作风。要是……唉。”田冈环顾一下,看见流川,不觉叹了口气。要说田冈的出身,本自海南,与高头有同门之谊。其实论武功,论见识,他也不在高头之下,却偏偏运气上差了那么一点儿。当年掌门逝世,师兄弟比武,他本来夺冠有望,却恰恰在那一天遇上一种名酒,喝得酩酊大醉,掌门之位遂让高头得了去。丢掉这个掌门他倒也不在意,只是辜负不少师兄弟期望,自觉有愧,溜下山去,算是自逐于师门,住到陵南山中,自号陵南道人。后来高头收了牧绅一,向他夸耀,他气不过,也广招弟子,却总遇不到良材。那一年好容易“捡”到了流川,他一路直追到家里去,流川父亲倒答应得爽快,不想那天流川睡死了,硬是不肯起来,他又有事在身,只得留下地址,让流川第二天自己上陵南山去。流川倒也乖乖去了,半路上却碰见了安西。流川那时还小,心想反正是拜师拜谁都一样,拣近的投到了安西帐下。田冈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安西横刀夺爱。后来辛辛苦苦挖来了仙道,这气才算平了些。但仙道素性放荡不羁,又把他搞得十分头痛,每次偷溜下山去,招回一堆麻烦,田冈想找个理由教训他一顿,偏偏教给他的又没丢下一点儿,只得随他去了。但心里终究觉得不足,这次见到流川,自是不免勾起心事 。
仙道自然明白,正想说上两句笑话,忽听后堂侍女尖叫,藤真只一皱眉,长谷川已躬身请示,前去处理,他身形只一起落,便已掠入,一个少女高声道:“大总管,来得好!帮我抓住这两个讨厌鬼。”正是雅子的声音。
“现在我知道是谁更狠了。”仙道不知何时又溜到流川身边,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道,“不过这次麻烦恐怕不是一般的大了。”说话之间,长谷川和雅子已经出来,推着一个人,却是丰玉门下。南烈色变,雅子故意在他边上说:“跑了好几个,不过抓到一个也够了。这人好讨厌哦,偷偷摸摸进来一下子就朝我扑过来,还好我闪得快。长谷川说他是丰玉的人,喂,你们谁是丰玉的?不准抵赖,更不准杀人灭口!”
藤真面如冰霜,已是厌恶得很:“阁下口口声声江湖正道,却暗中派遣门下擅闯内室窥人闺阁,该要如何解释。”
“快看仔细,能见到藤真这么义正词严的时候可不太多。”仙道推推流川。流川却已明白,藤真早已防备这一手,摆下了圈套让他钻,趁机反客为主,刚才剑刃相见,不过是要拖延时间,恰好田冈到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此时他再逼近一步,南烈自保不暇,自然不会再有闲心去揭晴子的面纱了。只是要诱他钻这圈套,非得有人走漏风声才成,再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心里更添几分疑惑,只得喝了一大口酒。
南烈终于灰败:“是在下理亏,自然应以死相谢。”手腕一抖,长剑便要向颈抹去。此一惊变甚是突然,众人阻拦不及,只见堂中人影一闪,牧起身将他的剑夺下,插回剑鞘,众人尚震惊中,他已安稳落座。仙道犒劳似的奉上两句风凉话:反正他不会真死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牧黧黑面色玄沉如铁:“你现在自寻短见,是陷藤真公子于不义,倘若丰玉翔阳,就此结仇,恐怕是他人得利。现在大敌当前,不可拘于小节,否则未战已败。”
藤真望向牧的目光一闪,道了谢,见正道们闹得累了,便提议休息。众人对局面也甚为满意,正要各自散开时,一个护庄满面血污,跌跌撞撞地奔了上来:“公子,有……有个奇怪的人……硬……硬要闯进来,打伤了属下好几个弟兄,请……请公子定夺。”仙道笑看那些正道又忙不迭纷纷回座,有人搅局来了,还真有趣得紧。
藤真掠身上前,察看伤势,皱眉道:“我不是吩咐过你们,今天如果有武功太高的人硬要进来,就不必拦他,免得徒添伤亡么?”护庄当然明白,只是那人来势汹汹,蛮不讲理,面相凶恶,才先拦下。有这种事?藤真站了起来,“长谷川,带他去疗伤,我亲自去迎接贵客。”
还不等藤真走门口,一个火红脑袋的家伙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倒省了他劳师动众下山门。红脑袋直冲到距他半尺的地方方才刹步,瞪着他道:“你就是藤真?”座上诸人见这人相貌奇特,都有些吃惊。仙道失笑,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藤真虽然聪明,应付这一位只怕有点棘手 。流川也已认出此人。来江南的路上,他曾与自己莫名其妙地打过一架,这家伙出手怪异,又兼力大无穷,费了自己不少麻烦,幸而半中间冒出四个人把他硬拉走了,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藤真眉睫不动,略略后仰,上下打量那人,对答如常:“不错。阁下有何赐教?”
那人抓住正主一般嚷嚷开来:“晴子小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藤真未及答话,座上已经有人叫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本天才樱木花道!你们全都要记住!”
“呵呵……没听说过,你的师父是哪个山沟里来的啊?”发话的正是泽北的师兄,山王的野边将广。他自恃名门正派,一开口,便问到这上面来。座中出身微末的个个脸色不忿。樱木狠瞪他一眼,大声报出师尊名号安西,一副如若不服,拔拳相向的架势。野边“嗤”的一笑,道:“原来你是安西门下……那就难怪了。”
藤真闻言了然,笑中带讽,朝门外看去,树林葱郁,掩住精彩。
樱木不知就里,座中众人已听出他言外之意。安西身为武林名宿,威望本是极尊,当年门下弟子,不少也是一代宗师。但自从谷泽叛师出走,身败名裂一案,他退居世外,之后所收弟子,赤木急于求成,堕入魔道;另一位三井寿,又因逆常之爱,遭逐江湖;大家自是不敢对安西本人有所非议,但也不免议论他年老昏聩,择徒不检,因此从前安西弟子,反倒大多不敢自称安西门下出身,而自起门户。
野边见他不懂,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正笑得舒爽,冷不防“砰”的一声,他还没看清楚来路,嘴里已塞了只酒杯,几欲暴裂。他好不容易才把酒杯拽了出来,咳了两声,骂道:“难道你也是那个红毛猴子一路?”出手的正是流川。流川声色冷冽道:“你辱及家师!”
野边吃了一惊道:“你也是安西门下?今天真是……”却不敢再说。樱木这时才发现流川,又对流川发起火来:“死狐狸,又是你,我说老爹是我师父你也就跟着说,你冒充的,冒充的!”流川不想废话,只吐了句“白痴”,心里却有点奇怪,这个出手古怪的家伙居然也是师父的徒弟。樱木听他骂自己白痴,火苗舔得更旺,哇哇叫道:“不是冒充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师父用这样的武功!”他不知道安西所知极广,因材施教,是以教他们的武功相去甚远。流川很遗憾自己碰上的白痴比想象的还要多,准备小小教训他一下。樱木更是早已摆好了架势。
仙道自言自语地说:“呃,这可麻烦了,我既不想看打架,又不想被打死,怎么办呢?只好……”仙道一言未了,只听堂外一个雄浑之极的声音道:“藤真公子一向安好?”真真中气如鼓,声若洪钟。众人往外看时,却见一彪形大汉大踏步而来,站在门口,顿时举座震惊。
来人平头方颌,虎背熊腰,周身一股戾气,魔已蚀入心膜,正是赤木刚宪 !
藤真并无异常,起身示意:“在下一向安好,多谢挂心。在下等候足下多时了,不知足下路上还算顺利吗?”
海南高砂一马素性急躁,见赤木刚宪居然胆敢闯上翔阳,登时暴怒:“赤木刚宪,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自投罗网?难道不怕我等把你立毙掌下?不用掌门动手,我自来收拾你!”
赤木立定身形,不理他分毫,只对藤真缓缓道:“在下自知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是平生惟有一妹,自从失落之后,朝夕寻找不得,即死不能瞑目,故而斗胆上门相询。”他话犹未尽,藤真身后的晴子,全身已经开始颤抖。仙道叹了口气,藤真殚精竭虑终究有限,到底还是有他算不到的啊……
“感情”,岂非这世上唯一心神不能控摄之物。即使明知是虚假的感情,毕竟,血浓于水!赤木语声更缓,道:“在下也别无所求,只不过妄想能见家妹一面而已。在下幼失父母,唯有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倘若小妹果然在公子这里,在下但求一见,然后甘愿领死。”晴子已经支持不住,现在座上诸人都看得出她是谁了,顿时一片窃窃私语。赤木叹了口气,道:“晴子,果然是你么?”
樱木听得赤木晴子果然在翔阳,扯着藤真更不放手:“藤真,果然是你把晴子小姐藏起来了!”说着一拳已击出。樱木虽一身怪力,但功夫稀松平常,藤真衣袖一挥,翻卷之间接下他的招式。樱木受激不小,加之意气冲激,跟上的每招每式,都是咄咄逼人,藤真再要封住,便不那么件容易了。流川在一边看得真切,心中暗念,难道这就是能够破翔阳武功的拼命招式吗?暗自叹口气,他发现“秉正气,秉诚心,秉真情”,似乎不总是像他想的那样。
晴子支持不住,终于昏倒。藤真对付樱木,无暇相顾,其他人各怀心事,也不便上前,侍女更是早已躲开。流川忽一剑穿出,分花拂柳,恰将缠斗的两人分开。樱木只当流川胳膊肘向外拐,立时便要发作,却听流川干巴巴一句:“你去照顾她。”说完再不理会。流川那一剑行云流水,气势绵延,场边南烈看得仔细,细看下觉得那剑眼熟,才发现自己的剑竟不知何时,已被拔去,顿时面红耳赤。
再说樱木被流川说得一愣,尔后慌忙奔到晴子身边,将她扶起。那惹得翔阳纷乱若市的轻薄面纱终于被樱木捏在手里。举座一时无言。直到晴子醒转,见自己躺在樱木怀里,惊叫一声挣脱,樱木顿时手足无措,江湖正道也都另有算计了。
赤木入魔前乃以湘北大弟子身份掌管多年,堂上众人的心念电转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只一思虑,他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在下也无话可说,甘愿受死。不过在下平生,仅此一妹,公子如果真是有意,不应如此草率了事,不看家妹名节,也要看山庄的声誉,择日三媒六聘,迎娶过门。”赤木一番话说得诚恳,众人的目光果然又全聚在藤真身上。晴子急道:“哥哥……藤真公子只是为了保护我,才一时假托夫妻,其实,他并没有碰过我一下!”樱木刚还急火上炎,听得晴子如是说,立刻又面有喜色。赤木随即笑道:“既然如此,舍妹终身,自然由我安排,就请公子放人吧!”
藤真微笑点头,也不动,略略向晴子望去。晴子含泪道:“既然家兄至此,妾身只有随他而去,公子大恩,来生再报。”藤真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真的决定跟他走?”晴子低头只说了“不错”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场边暗潮汹涌,观望有焉,疑虑亦有焉。野边刚才受了气,此刻再不能忍,叫道:“赤木刚宪,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让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次你们三个,都不许走!”
樱木嗓门更大:“谁敢?”
流川看得明白,赤木敢一个人上山来,正是要以樱木为掩护,趁机挟晴子全身而退。这个家伙虽然白痴了点,可到底还有同门之谊,总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地出了头死在这儿。流川紧盯众人,必要时先下手为强。流川一脸戒备,他身边的仙道倒一副醉后憨态,满口胡说八道,不把这剑拔弩张当回事,一只手正稳稳地搁在流川肩上。流川转头看他一眼,仙道冲他眨了下眼睛,手里一捏。这家伙,原来早准备好了,流川很有种想咬人的冲动。
一片沉寂,片刻无声,惟有真气在手上凝聚。藤真打破了这沉闷,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淡,仿似此事与己无干:“我若与赤木先生联手,谁能拦阻?”不大的声音,却有如利剑破空,众人尽皆失色。田冈长叹,喃喃道:“这孩子实在是……太任性了……”
赤木微笑道:“多谢公子。晴子,走吧!”晴子却转身向樱木一拜,道:“樱木,你我不是一路的人,你以后也不必再找我了,现在我已在哥哥身边,你我之间,已无瓜葛。”樱木愣住,道:“晴子小姐……”赤木已带着晴子离去,藤真目送他们,一语不发,众人也都无话。
樱木回过神来,冲到流川面前,大声道:“喂,晴子小姐走了,我也不在你们这鬼地方呆了,要打架到少泽山去找我!”不等流川硬邦邦一句”随你”,樱木便一阵风刮下山去。
仙道凑到流川耳边,道:“看样子,有点危险了呢。”
流川明知故问:“谁?”
仙道叹了口气,道:“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