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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回首镜中原非我 ...

  •   “七年了。”老人叹息,“离我将海南的掌门交给你,竟然已经有七年了。”流川悚然一惊,他突然明白这个人是谁了。高头掌门 ,应该已经逝世七年的海南高头掌门!
      牧一时没有作答,似乎也是心潮澎湃,但当他开口时语气已沉稳如常。“如果我能够早一点认出师父,想来一切就会大不相同了。”
      高头注视着他,目光异常慈和,隐隐仍是当年注视爱徒的神情,道:“你是何时认出我来的?”
      “直到在山王的时候。”牧的目光也竟有罕见的柔和顺从,“即便师父的武功有所改变,弟子还是认得的。”
      高头下颌微点,道:“你想必要问我,为什么隐名诈死七年?”
      牧摇头道,“这其中原因,弟子大胆也已经猜到了一二。”
      高头眼神微泛惊讶,继而笑道:“你猜到了什么?”
      “蕙谷夫人。”
      蕙谷夫人?流川不解万分,景玄先生的侧室于此事又有何牵连?却听高头道:“不错,确实是为了她……但她原本就是我的女人!”
      此言一出,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波澜,渐渐的,整件事情的发端也显现出来。只是为何高头初时弃惠谷不顾,等她身后又这般苦心算计。却原来当年高头遇见蕙谷之时,自己已与师妹成亲,海南门规森严,容不得他另娶其他女子。后来高头承继海南掌门,不得不与蕙谷分离,而那时藤真景玄恰年少多情,游历其地,偶然受伤为蕙谷所救,遂对伊人一见钟情,才引出青海纠葛。难怪世外之人总劝莫要多情,多情翻似无情,无情思茫茫,多情伤断肠。
      “当年是藤真景玄玩弄手段,迫她嫁入翔阳山庄的!”高头语中带恨道,“若非她那时已怀了我的儿子,她早已自尽了。”
      牧点了点头,目光中掠过一丝黯然,道:“是阿神吧……”
      “那时候你应当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用他来挟制我吧?”高头微微一笑,“她嫁入翔阳本是秘密,我也一直以为她失踪,直到那年……”他没有再说下去,流川却已明白,那年海南掌门携弟子造访翔阳,于是不知在什么机缘之下,他们竟然重新相见,再续前情,题在书页上那首诗,或许便是当年传递的暗号。而终于在高头离去之后,这个秘密被藤真景玄发现。
      * * * * * *
      烛火摇曳,神公子清明的眸子中,闪动着流转不定的光。“当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时,他表面上一直不动声色,但是暗地里,却出手废掉了我的武功。”瞥了对面的花形一眼,阿神道,“原本他想杀了我的……但是我的母亲……她用一死请求他留下我的性命,所以我才会继续以翔阳二公子的身份活了下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来如此旖旎妩媚的传说,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
      仙道怔了半晌,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的?”
      “在我的母亲去世一年之后,终于有人告诉我一切真相。他对我说,虽然我已经失去了武功,但是我还可以用别的方法生存下去……他教给我机关暗器,易容用毒,而在明中我则从母亲留下的典籍中学习医术……”
      “那个人是谁?他又去了哪里?”花形突然问,神情极为迫切,但阿神只是摇头。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要竭力驱逐走在那里潜藏了许久的一切记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 * * * *
      “阿神他始终不知道,师父你……就是他的父亲吧?”
      “当然。”高头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却近乎悲凉,“我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海南的掌门,盖世的英雄……这样的人,自然永不会做出埋名诈死,设计报复这样的事情。”
      “于是师父你……终于暗算了景玄先生?”
      “他早有宿疾,我不过是促他早死而已。”这句话他说来平淡,流川听来却感到了一丝阴沉之至的冷意。“但他既然令我的儿子一生不能再练武,我自然也要他的儿子付出同样的代价!”
      流川心中一凛:“难道他……”他听见牧的呼吸也停顿了一下,道:“那么师父你……”
      高头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的儿子……他竟会为了保护藤真,向我下手!”
      牧面上终于出现惊愕之色:“他……为了保护藤真?”
      “是的,我的儿子……他真是绝世的天才……”高头失笑,“那是我唯一不能解的毒,因为只有这种毒不是我教给他的,也只有这种毒不是我能了解的——”那是碧髓玉衣,只在药圃中种有的碧髓玉衣。本是风姿绰约,清逸出尘的奇花,但是只要稍稍加以一两味引子,就可以化为杀人无形的刚猛毒药。——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我本来应当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救我的竟是栖芳园的兰花……”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失神,喃喃道:“这是你冥冥中的意思吗……你到底是为了护佑我,还是为了报复我呢?”流川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长谷川府上的园丁,而他虽然侥幸得免一死,大概也已元气大伤,非七年不能补偿——想到七年中他一直潜伏在翔阳,神鬼无人能觉,不禁打了个寒战。
      * * * * * *
      “所以为了复仇,你才利用医术之便,在江湖人士身上下毒吗?”花形注视着阿神,目光里却非严酷或者轻蔑,而是带着一种难测的忧郁。
      “不。”阿神抬起眼睛,目光灼灼,“你可知翔阳之外,我医好的第一个病人是谁?”
      仙道虽然聪明强记,但是哪里想得起这个。“谁?”
      “寒雨归吴叶原岚。”阿神的目光逐渐漂移,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也算是一位江湖名侠吧……”
      “他……”仙道讶然,“他不是已经死了很久吗?——难道他也是……”
      “当时他身上中的,是一种罕见的剧毒,而在为他验伤时,我发现了他的秘密。”阿神眸淡若水,似不在谈自家的事,“你不知道吧……六年前常浦山庄震惊江湖那一场血案,也有他的一份。”仙道大惊,花形却只是微微一哂,阿神接着道,“治好之后,他便要杀我灭口……”终于神色有波,却是冷笑了一声,“若非我临机应变,借他身上的药引起的反应,编出一套我已在他身上施毒的谎话,我早已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仙道长长叹息了一声。“从此你便化假为真?”
      “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阿神倾杯一饮,道,“当年我只有十四岁……你可以告诉我,既然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或者江湖名侠都可以做出这种事情,除了我自己,我还能相信谁?”他苍白的面颊骤然添上嫣红的血色,那道茫然又犀利的目光,让人悸动于心,“你那时在翔阳看到的送药人,便是交接解药的。被我控制了的人,也将他们的同伴共谋下属之类介绍来让我医治……而这一张网便越布越大。随后我便得知了飞云剑客——那时他已化身为山王的堂本掌门——的秘密。他为防止背叛而使用的手段,只有我能够化解……”阿神道,“但其实我并没有想做得更多……我使用的一切手段,也不过是为保全自己,趋利避害而已。”
      * * * * * *
      “直到七年之后,我的功力才大致恢复。”
      “而后您便托身为山王掌门?”牧的态度一直保持很平静,似乎这一切都与他完全无关,这时却突然问道。
      “那只是与深津的一个交易。”高头笑了笑,“我为他杀死那个‘堂本’,我离开后,他便掌握整个山王的权力。”
      “而师父你的目的,只是向藤真复仇而已吗?”
      “是的……其实我本来一直希望这能够经我的儿子的手来完成。我知道待他一天天长大,他会越来越明白藤真景玄到底毁掉了他的什么,知道他会越来越嫉妒藤真的存在,他心中仇恨的印痕会越来越深——但也是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永远也无法向藤真下手。”
      “为什么?”牧的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微笑,“因为他身无武功?”
      “不,”高头长长叹息了一声,“因为藤真是他终生想要成为,却永远无法成为的那种人。”流川凝视着牧,仿佛从他脸上读出了什么;牧察觉到了,却不掩饰。“我始终不明白谁能够制造出那样一册群芳谱,却原来是师父您啊……”牧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的余音。
      “假如藤真景玄有灵,我要让他看到他那个武功绝顶,不可一世的儿子,将要落到什么下场……”高头淡淡一笑,“我曾以为我已看破他剑法的奥秘,可以命令赤木去将他击败——但是我错了。”
      “因此您才与深津交易,甚至不惜用迷药这样的手段吗?”
      “我只是想看一看,如果他失去了他的剑,他将会成为什么样子。”高头的目光浊暗下来,“但是你并不知道……在他来到我面前那一刻,我突然发觉,七年来我已经累了。假若在那个时刻,在那样的情势下,他有一丝一毫惊恐畏惧,也许我就会放弃……但是他没有——并且……他居然又得救了!”他突然发出一阵失控的狂笑,五官随之扭曲起来,显得更为可怕,流川心头掠过一丝迷惘。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了田冈那时的话:“你还没见过他二十岁的样子……”爱怨恩仇,纠缠入骨,一代少年英雄,竟然消磨至此——
      牧的目光中掠过一丝难测的悲凉。“那个时候,其实……您是希望死在他手里的吧,师父……”
      “那时你也不过是想来救他吧……”高头平静下来,神情中有几分疲惫,让他显得异常苍老,“我知道你是憎恨我的。”
      “是的。从七年前我就知道您没有死……”牧道,“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忧惧之中,我知道我赌上我自己和整个海南的名誉,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您依旧在操纵着海南,而我不过是您台前的一颗棋子。”他笑了一笑,带着几分嘲讽,“在您所做的一切面前,我才知道所谓天下无双的赤曜刀法,是何等的空洞和无力,海南掌门的名号,是何等的可笑和虚妄!”
      “你是为此才放弃掌门的位置吗?”高头深深注视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即使会引起藤真的痛恨,被他认为是一切事情的主谋……”
      “我不能让您死在他的手上。但是,”牧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去,抬起头时,目光刹那变得冷峻如冰,“我要亲手杀了你,师父。”
      * * * * * *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告诉我们这些?”花形问。
      阿神面颊上的血色消退下去,双眸却变得更亮。“因为我要救你。”
      仙道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确实是他吗……诸星?”
      “是他。”阿神不知为什么全身骤然一颤,接着道,“我已取得解药……虽然不知道是否太迟,但是我希望能够试一试。”
      “你并没有义务要救我的命。”花形淡淡道。
      “花形!”仙道叫道,“你答应过我的!”花形只是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仙道自知这次算不得“我把解药带来给你”,却仍不死心。“花形……”
      “花形。”阿神在他身后突然道,“雅子是死在诸星手上的。”花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我的确曾以为握有了天下无双的医术,就可以掌握他人性命于手中,生死不过是随意的玩笑,直到她死。”阿神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我没有能救到她,但是这一次,请你让我救你,”他一字一字说,仿佛那几个字是带着血从胸腔中迸出的一样,“就算是为了他……花形!”
      花形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声。“是的,我曾经有过诺言,”他的目光带着沉静的淡漠,仿佛又溶入六年前翔阳山庄门前的月色之中,“不管这一次结局如何,我都会带他走。”
      阿神回望窗前,苍白的面庞上掠过一丝幽暗的微笑。“明天……会下雪吧……”
      今夜无月。
      * * * * * *
      高头的神色没有一丝意外。“你知道我已活不长。”牧点了点头,却毫无一丝犹豫与动摇之意。
      “是为了他的缘故吗?”
      “不。”
      高头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出手。”牧再次深深一拜,起身时,一掌挥出,正是正宗的海南掌法!高头后退一步,然后出掌,竟也用同样的掌法相迎!流川觉得全身异常地冰冷,他想要出言阻止,才发现他说不出话来——
      师徒相残,用他亲手教他的武功将他打倒,击毙。为什么要到这步田地?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流川觉得他那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如常的双眼,竟变得异常的疼痛,眼前憧憧人影,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不想再看,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流川睁开眼睛,高头重重撞在石壁上,嘴角一丝溢出鲜血。牧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高头注视着他,目光竟变得异常平和,神情那般泰然:“为你所尊敬和信任的师父,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的人,不过是一个长期被怨恨所束缚,不能托生的鬼魂而已……”他有些怅然地微微一笑,“她的遗骨,已经被我移葬于栖芳园中。”他的一臂抬了起来,为牧伸手握住,“弟子明白。”
      “我想你在我的儿子的帮助之下,大概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秘密吧?”牧没有否认。“我死之后,这操纵江湖的权柄,将会落入你的手中。他既然对你怀有那样的感情,想必你也不会为难于他……”高头叹息,他的喘息渐渐由急促而低缓,“然而你要记住,既然你已放弃了原有的一切,你就再无可能回头;你会握有比海南掌门大得多的权力——但是那一切的罪责和怨恨,从此也便归你所有。”他的目光最后一次闪耀,“我希望你会明白。”
      “是的。”牧凝视那双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师父……”流川听见他低声在死者耳边说,声音极低而极冷:“如您所愿。”之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解开流川的穴道,半晌道:“走吧。”
      流川心中一片迷惘,随着他走出密道,才发现那一端的出口,竟离长谷川府并不多远。高头的尸体被葬于满园枯草之下,走出栖芳园,流川才发现那块牌匾已经不在了。
      走出翔阳地方,牧朝那群峰聚集之处,最后回望了一眼。天上深重的云团掩盖去黄昏最后的余辉,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翔阳山庄渐渐化为一个黑影。
      流川突然想起,他们约定的十五之日,已经快要到了。他是要赶往明湖去吗?那将会是怎样的一战……而那一战的结果又会如何?“阿牧,”流川问,清冷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要洞穿面前的人心底一切秘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他约定这一战的?”
      “因为我必须给他一个答案,他也必须给我一个。”
      流川第一次发现,牧的眼睛里竟会迸射出如此奇异的光焰,令他产生不祥的预感,“阿牧,你——”突然他感觉到身后一麻,竟被牧点中了他的睡穴,整个人踉跄一下软了下来。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想要做的事,包括你,流川。”
      * * * * * *
      当阿神与仙道悄悄地走出那间小屋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薄雪疏疏洒洒地落在门前。
      仙道深深吸了一口清寒的空气。“花形……会死吗?”
      阿神似乎已经完全用尽了力气,在一块峭岩上坐了下来,拭去额上冰冷的汗珠。“应该不会……”
      仙道稍稍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阿神正盯着他,目光冷若冰雪。“你不必为这个觉得欠我的情。如果你想要杀我或者做别的什么,不妨现在就动手。”仙道愣了一愣,一时似乎竟回不过神来。阿神的面庞上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
      “不,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仙道盯着他的眼睛,“阿牧同藤真约定那一战,你一定是知道的……我只想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神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被飞云剑客控制的大多数人,现在已经落入了我与阿牧的掌握之中。”仙道却没有半分惊讶的神情。“他放弃的海南掌门之位,将要用这份权力来补偿。”阿神拂去身上一片雪粒,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而杀了藤真便是他通往这个位置的最后一步——仙道彰,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仙道摇头:“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他杀得了藤真?”
      “我不相信你等待的是这个结局。”仙道突然觉得他不光老了,还累了,“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呢?”
      “如花形所说的,复仇。”阿神冷笑,“你大概不会认为,我真的会这么轻易地就把仇恨忘掉吧……”
      “如果你想复仇的话,早就有无数次机会……”仙道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只手白皙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笛,“以你的神医妙手,在翔阳动手轻而易举,就如你杀死长谷川一样……但是你始终没有下手,不是吗?”
      “那只是为了日后更沉重更严酷的报复而已!”阿神猛地抬起头来,“否则你认为我这八年来是为了什么留在翔阳呢?”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急促起来,“是为了贪恋翔阳山庄的富贵,还是因为自己的懦弱?”
      “不。”仙道望着他,目光竟然变得很温和,“因为你爱他。”
      “我爱他?”阿神惊愕地看着他然后大笑,“你认为我爱他吗……他的父亲逼死我的母亲,废掉我的武功,八年来我看着他成为武功绝世天下倾心的翔阳公子,而我自己却要以病弱之身隐踪藏迹,即使这样,他的父亲也不肯放过我,临死还要留下长谷川这一着,一旦我知道真相就取我性命……你以为这样……我会爱他吗?”
      仙道默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那你是为了什么而救他的呢……”他张开手掌,那里赫然是一束已经燃尽的残香。
      阿神微微一怔:“你认为那是我做的?”
      “唯一放下解药的机会,就是化装为山王伺候掌门的仆役,从那里退下的时候吧……因为那位堂本掌门,因为害怕暴露形迹,是不允许任何有武功的人留在崖上的……”仙道的声音很轻,仿佛是穿越丛林的微风,“但是我不是想和你解释这个……我只是想问你,是你救了他——是你一直在保护他,不是吗?”
      “保护……”阿神的眸子黯淡下去,“保护他吗……是啊……我在保护他……一直仰望着他,嫉妒着他,憎恨着他,最强大的是他,最骄傲的也是他,然而其实是我在保护他……”他的头埋了下去,紧紧抓住袖子,“可是我宁可我从来不知道真相……即使一生是无用的废人有什么关系……即使永远被蒙在鼓里有什么关系……即使糊里糊涂地被杀死有什么关系……假如我永远不知道……”他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啜泣,“如果我能够永远不知道!”
      当阿神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变得异常清澈,仿佛其中的火焰已经完全燃尽。“也许你说得对……我爱他,正如所有爱他的人一样,为他的随心所欲,为他的藐视世俗,为他的挑战一切,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就像一个神,一个传奇,一个梦……对我来说他就是梦中那个我,那个我知道我曾经能够成为,却已永远不可能成为的自己……”阿神站起身来,风中衣袂翻卷,“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会坍塌的神像,没有不会湮灭的传奇,以及——没有不会醒的梦。”
      仙道茫然起来,看着阿神如同深渊寒泉般幽冷的眸子。“那么阿牧……”
      “用他的手来终结那个梦,大概是他们两个人的期望吧……明湖之约只是一个小小的圈套,为了不让任何人前去打扰——早在八年之前,他们早已订下了那一战的地点,甚至也决定了那一战唯一的结局。当他们在这世上一无可留恋时,那会是他们能够确确实实抓得住的唯一东西。而我,八年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展露风采,倾倒天下,接掌翔阳,夜离出鞘——如今,”他微笑起来,然而那是静默冰冷如同死亡的微笑,“也将与之同归于尽。”
      “但是……”仙道很艰难地才吐出这几个字,“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至少现在你救了花形。”
      阿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辉,但是转瞬熄灭: “太迟了,如今让他知道花形的存在,只会使他败得更彻底。他已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只会令他心乱,他等待一生的这一战,就将丧失掉一切的胜机。 ”他走进屋去,俯身探察花形的脉象,过了很久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不会死了。”阿神直起身来面对仙道,后者长长吁了口气。
      “你干涉不了他们的决定……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试一试,就去吧。”阿神突然说,“他们约定的地方是忘忧绝岭——那是,月影姬当年死去的地方。”仙道惊栗,盯着阿神,不能思想。
      “我会留在这里,直到他醒。”阿神微笑了一下,“我可以保证我会再见你一面——等等。”他从案上拿起一杯冷酒,将一颗药丸弹入杯中,看着它缓慢地化开。“一点薄礼。”
      仙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也微笑了一下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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