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殇（完整版）》微笑莞然

10、 九、御剑乘风

　　这是屠城一日以来，思沐第一次离开泽渊城主公馆。虽然立在空中，征服者砍杀的刀声和受难者痛苦的哀告哭嚎仍然不断地传入思沐耳中，让他觉得阵阵心悸。
　　不过，站在他对面的御剑法师却闭着眼睛，阴沉的面色上带着嗜血的惬意，仿佛很享受这顿屠杀的盛宴。
　　“放手吧，阿琒。”像奉劝朋友似的，思沐疲倦地摇了摇头，“够了，伤害沐水的祸首已经伏诛，何必再牵连无辜。”
　　“无辜？”听到这句话，萧琒突然大笑了出来，“你说，他们无辜？我告诉你，泽渊城的每一个人都该死，因为害死沐水的事，他们每个人都有份！”
　　半空中，桀骜放纵的笑声震彻云端，就连下面正在砍杀平民的兵士，也暂时停止了屠戮，愣愣地望着这个漂浮在空中的御剑男子。
　　这一次，连思沐也沉默了。不过，他没有再惊讶，他已经开始习惯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故事，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面前这个近乎疯狂的白衣男人叙述那些他不曾了解的过往。
　　“依照泽渊城的法规，要处死城中居民，必须询问所有城内百姓的意愿，只有超过半数百姓同意死刑判决，才能执行死刑。”不同于刚才的激动愤慨，萧琒叙述往事的时候却很平静，“宣布处死沐水的时候，同样进行了这样的程序。”
　　“——当然，那个时候，你和沐水一起被关押着，你们没有看到宣判大会的场景。”白衣法师看了思沐一眼，眼中无比痛切，“当时，大祭司的势力很大，百姓怯于他权势，大部分也肯定不敢反对死刑。其实我也知道，愿意为公理正义而牺牲自己的人是很少的，所以，他们以前可以牺牲沐水，现在可以牺牲程逸轩。只是，我万万不能原谅的，就是当年在那间表决的礼堂里，居然没有一只勇敢的手来反对死刑！”
　　泪流满面的白衣法师几乎是咬牙切齿望向呆愣在地上的泽渊城平民们：“你们说，沐水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每一个人都认为她该死？沐水是那样善良……她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而你们却都毫不犹豫地要她死！”
　　哭嚎和啜泣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空中这个满脸杀意的白衣男子，却没有人辩解。也许，这些底层的普通人实在平凡卑微得太久，除了顺从强者的意志，依靠强者的施舍，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全自己。
　　泽渊城的平民并非对大祭司的恶行毫无知觉，也并非不喜欢沐水程逸轩这些善良的孩子，只是面对强权，他们选择了逃避。
　　也许他们真的错了。他们曾经牺牲别人来保护自己，现在轮到自己来为曾经的怯懦付出更大的代价。
　　白衣法师闭上眼睛，再次念动剑诀。他脚下的七彩巨剑赫然已化作无数把细小的彩色光剑，剑尖朝下，向地上早已目瞪口呆的人们射去。
　　剑锋如急雨，横扫着整个泽渊城，溅起一朵朵血花，鲜艳，灿烂而残忍。
　　“一切就要结束了。”白衣法师仰头长叹，“沐水，今日我就用这招御剑乘风，来祭奠你在天国的亡灵。”
　　忽然，白衣法师听到一阵风声，不，他听得清楚，这不是普通的风声，而是两股灵力的碰撞。
　　思沐已经飞身而下，一身灰衣在万道剑光下已残破不堪，而手中紫光闪耀，竟汇成一道光墙，阻挡着七彩光剑的继续向下侵袭！
　　“快走开！”萧琒惊讶中有些犹豫，释放光剑的速度也稍稍慢了些，“单凭你，根本阻挡不了御剑乘风！”
　　“我不走，因为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沐水，她也不会走！”灰衣青年身上已明显有了几道血痕，但他手中的紫光却丝毫没有暗淡。
　　“混账，不要用沐水来压我！”听到思沐提到沐水，萧琒反而更加愤怒，刚刚缓下来的剑雨陡然又加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你有没有发现，我从来不让人接触我的身体，因为我怕别人发现我没有体温！我是个异种，我根本没有心脏，我从生下来，我的大祭司父亲就挖掉了我的心脏，换上了一颗光量石！”
　　看着地上众人异样地惊恐和害怕，萧琒疯狂地大笑起来：“不错，沐水的资质可谓是人中龙凤，可她在光剑上仍不及我，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本来就有一颗凝聚光能量的心脏，只有这样，才能练就天下无敌的光剑，为我权倾泽渊城的父亲铲除政敌！我从三岁就开始练光剑，五岁就开始为父亲杀人，谁都想不到，那个死得毫无声息的前任大祭司，就是被五岁的我杀掉的！因为父亲说，只要我把那个老头杀了，就放我一天假不用练功，还给我买一根糖葫芦……不错，对我来说，一条人命还比不过一根糖葫芦！”
　　“我不喜欢人群，人群也不喜欢我。”萧琒笑声有些惨淡，“父亲不允许我跟人接触，他说，别人一旦发现我的身体是冷的，就会杀我。我开始不相信，所以也曾在四岁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小孩子玩，我碰到的第一个小孩触碰到我冰凉手指的时候就哇哇哭叫起来，他的母亲像见了鬼似的望着我，后来我父亲为了灭口，把这对母子都杀掉了。从此以后我就乖乖地在那间终年看不见太阳的屋子里，每天练功，也不再想出去认识什么人，直到后来我捡到沐水。那年我七岁，出城去执行父亲指派的暗杀任务，回城的路上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弃婴。我抱起她，用我冰冷的手指抚摸她嫩滑的小脸，我以为她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大哭，如果是那样，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掐断她的脖子，但是她笑了，我一生中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甜美的笑颜，纯净得不沾一丝杂质。我用我冰冷的嘴唇吻她的额头，她就伸出双手拉我的头发玩。她不怕我，她喜欢我冰冷的手指，冰冷的嘴唇，她需要我照料她关心她，哪怕我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全身冰冷的怪物。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认定沐水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我不顾父亲的反对收养了沐水，我搬出了那间练功的小黑屋，在汨河最北边搭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我特意把窗户开得很大，每天阳光都能照进屋来，洒在沐水甜甜的笑脸上。与沐水相处的八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因为也只有在那些日子里，我才不觉得自己完全孤独。”
　　“我逃离泽渊城，是沐水鼓励我离开的。她叫我不要再为我大祭司父亲杀人，杀人不是一件好事情。虽然除了沐水，其他人的性命我并不关心，但我还是听从了沐水的话，我不想让她伤心。那个时候她的光剑也已小有成就，我也不担心有人能轻易加害她，所以我就离开了泽渊城，也脱离了杀手的宿命。沐水总是希望我好，希望所有人都好……可是，最后居然没有人能救她性命！”说着，萧琒稍稍平缓一点的语调又骤然激烈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至少可以为她复仇！你们夺走了我的唯一沐水，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可以看到，白衣法师的胸口隐隐闪烁着蓝光，而正挥剑抵挡的思沐也明显地感到，落下的剑雨更重了。
　　思沐明白，在萧琒心里，除了沐水，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只是毫无感情地利用他；所以，现在的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所有人！
　　思沐不再劝阻什么。思沐明白，对于上空那个从未得到过人性的关怀和真诚，最后一丝温暖的救赎也被夺走的异种男子，只有血的洗礼才能平复他心中的孤寂与空虚。
　　但是思沐的紫光没有停下。他也知道，以他的力量来对付传说中的御剑乘风，的确只是以卵击石，就算现在，几缕剑光已经开始透过紫光的屏障，再一次洒向人群，伴随着人们的惨叫，惊起几点血红。
　　思沐的口里涌出鲜血。他挥舞紫光的右手，也慢慢开始渗出血来了。但是，紫光始终没有湮灭，也许，在思沐倒下之前，它不会湮灭。
　　突然之间，思沐觉得上空空了。
　　剑雨消失了。思沐惊讶地抬头仰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悬在空中，身体已被七彩巨剑穿透。
　　“沐水！”思沐不顾浑身的伤痕，跃上空中，直冲向巨剑上的白衣女子。
　　不错，这是沐水，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带着一种纯净的悲悯与欢欣，用自己的身体迎上了七彩巨剑的剑锋。
　　思沐突然想起，关于还魂蛊的效用，还有这么个传说，就是当傀儡人的精神受到极大冲击的时刻，她有可能重新恢复意识。而沐水在恢复意识的第一刻，却选择了再次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这就是沐水，善良得近乎愚钝的沐水，但也只有这样的沐水，才能让自己为她天天思念，也才值得萧琒为她不惜一切。
　　沐水伸出双手，把身体从剑上推离。一袭白衣，仿佛一片白色的叶子，从空中飘着，旋转着，颓然落下。
　　七彩巨剑消失了。萧琒飞驰而下，紧紧地抱住下落的沐水，泪眼朦胧。蓝色的光开始在萧琒体内膨胀，发出御剑乘风这样的绝招，哪怕是以光量石为心脏的人，也要燃尽自己的能量。
　　蓝光中，沐水轻抚萧琒的长发，如同他们初次见面：“放弃复仇吧，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孤独。”
　　思沐愣愣地站在空中，没有上前。蓝光渐渐浓重，紧紧包围住相拥的二人，然后慢慢淡去，直到完全湮灭。
　　斯人已逝，回首处，残阳隐没了最后一丝血色，东边的夜空，群星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