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91、鬼胎（43）

　　高束在心底默默为自己的命运哀叹一声，才打起精神，浅笑道：“只怕阿师已经听闻，省部已着手筹备东宫大婚之仪，想来荣国夫人也修养的差不多了。大家的意思，是请您这便回去，即总领行宫上下起程一事，宜早宜快，不得惫怠。长至节祭是赶不上了，元日祭上东宫可定得团团圆圆的。”
　　郦神爱默然起身长跪听旨，柳绿的颜色衬得她像一尊生满苔藓的石雕，还得是半埋在久荒的陵道上，光看一个背影就知道无限落寞。“御药局都提调孔朝清这个人您可识得？大家说此人一向得用，今次在行宫也是有功的，只是旋即又坐事左迁，如今又将他遣回阿师手下为阿师帮手，庶务繁杂，不能扰了您清休。”高束又说道。
　　鹭山上的那座大狱如今是散了，皇帝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还是不说话，高束想了想，又补充道：“钦天监说今冬兆甚旱，大家因要去雩宫祈一场冬雪，请您不必去辞行了，倒是皇后殿下处，来时匆匆未便入觐，去时怎么也该去行个礼。另有与东宫的那桩误会，大家本有意居中，太子特意托了皇后呢。”
　　这番话说的，真是不易。郦神爱估摸着再无余话，才揖手拜下，口称“领旨”。
　　“明日天象不济，但终比星夜赶路要好。大家的意思，您明日便行。”高束最后嘱道。
　　“是。”郦神爱平静应下，“这便遣人致问中宫何时有暇。”
　　“臣此来已预先跑过一趟蓬莱殿，”高束笑嘻嘻地，“皇后殿下说您今日何时前往皆可，太子殿下亦在彼处相候，为阿妹践行赔罪。”
　　郦神爱终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如今时辰尚早，太子便已在皇后殿中了么？
　　高束话已带到，便不多待，又特向南宫氏致意，这才告辞退出。郦神爱叹了一口气，示意南宫氏唤人着手为她梳洗。
　　千秋殿距离蓬莱殿着实不远，出门向东北一望，高大树影里总能露出一角青朱交错的飞翘檐牙，便是蓬莱殿了。相比蓬莱殿坐拥整座天池海的壮阔风姿，千秋殿便更幽雅些，正对着海中三岛的朦胧远景。此处本是皇后当年为尚不知在何处的亲生女预备下的，后教皇帝给了郦神爱，她被召入宫抚养时恰是帝后感情正当要好的时节，据说当时勤政殿几如虚设，皇帝除却往前朝见人，日常燕居皆与皇后寸步不离，皇后便于蓬莱、千秋两殿之间筑了一条彩画游廊，每至暮时用了晚点，年轻的皇帝夫妻便手拉着手，沿着这条游廊前往千秋殿看望侄女。暮光照彻湖岛如披霞，天池海波浪翻涌，纵然日后年年天天风景都当如此，那一刻也是永恒了。
　　后来南宫氏受命看护她，帝后便不再踏足，而是由宫人拥护着小小的女娃往蓬莱殿去一日三省。皇后告诉思及“父母”而哭泣不止的郦神爱，看到树杪里的那方飞檐便可安心了，耶耶孃孃就在那里，想来便来就是了。
　　一晃，这么多年。如今郦神爱再次走上那条古旧的画廊，只觉得前事如梦，十年山居仿佛只是昨夜反复看过的一轴画，她始终在这宫里，从未离开过。
　　数月过去，蓬莱殿已物是人非。掌事大宫女里绿鬓获幸、朱颜身死，连带着小宫人都换了一批，如今的掌事班头一名赤珊，一名珠崖，下头有名有姓的又有广藿、广花、吹花、语花、照花和浣花，个个姿容娇美，风韵相异。这事儿郦神爱早就知晓，宫中内人之事瞒不过小望，她曾嗤鼻冷笑，说皇后此次挑拣宫人的阵仗“跟北里选花魁一样”。郦神爱本还笑她刻薄，如今见了真人方知彼言不谬，宫中内使除却近郊京畿所征贫农之女，多由罪没的户婢担承，此辈就算容貌出众，也少不得体怯气萎，谁知皇后竟能从中选出这等出众的人才。
　　“阿师万福。”众女依依行礼，赤珊便主动导引：“请阿师随奴来，娘子与大郎君在西便殿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