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73、鬼胎（25）

　　郦神爱面色微沉，黯然强笑道：“至尊见召，却不便告诉参军。参军既半路上遇见了我，便也不必再去鹭山，可随我等一同还都，在城外暂歇一阵，待城门开了再入城。”
　　见她满面凄凉，无意详谈，何况此时此地也不便宜，裴度乐得省事，便也没有执着，顺从地拨转马头，随众人重又返回玉京。到那别院前时，已是天色微青，庄前早已有人点起灯烛迎候，看来任庭义与高束皆料定了她会如何抉择。郦神爱疲惫已极，便是想与裴度说说话，也是有心无力，可待她被一众侍儿沐浴濯发请到榻上时，却又在枕上辗转不已，好容易昏睡过去，似乎只是略一阂眼，便重又被摇醒。
　　郦神爱深深地叹了口气，只默默不言地由着侍女梳洗摆弄，高束极为贴心，晓得她如今见了马匹必然厌极，便重又备下牛车，自己在车侧缓行，一壁又安慰她道：“臣已率先遣人将阿师还都之事上报，如今趁着空闲，阿师不如想想，待会儿见了大家该如何奏对。”
　　自然是该如此，可郦神爱如今头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浑浑噩噩，只命人放下帘子，倚着车中引枕木然出神，直到牛车停驻，高束在外轻声请她移步。郦神爱拨帘一瞧，竟是上次来过的长杨门，任庭义已在门前相候，见她探头出来，便温厚一笑：“大家在挽云掬月台等着阿师。”
　　她尚在宫中生活时，西苑还未有此建筑，想来便是这十年之间新筑的了。平地起高台，未免毫无意趣，这挽云掬月台竟是筑在半山上的，居高临水，神清气爽，又不知教坊司众在何处亭台排演曲目，只闻清歌一片，乘着水波烂漫而来。
　　郦神爱沿着石阶步道，蜿蜒往山上登去，越走，心竟也一点点静下来，待见了皇帝，她已然可以从容含笑下拜，熟极而流，毫无拘泥忐忑之处。
　　皇帝自然也无甚异样，连声教她免礼上前来入座，郦神爱依言入席，却见案头清供竟不是应时应景的菊花，而是一支纱堆的粉红芍药，又见丛丛宫人前来奉上菜肴，头一道，便是一味辛香四溢的古楼子。她心头一沉，只觉面前犀箸重逾千钧，怎么也拿不起来。皇帝却依旧笑吟吟地让她，道：“咱们先吃，先吃，吃完再说。”
　　这一顿饭，倒也没有食不知味，只是菜肴越香甜，她心中便越苦涩。那古楼子里夹着香葱与羊肉碎，她一尝，便知是景楼的手艺。
　　皇帝见她失礼早早放了箸，也没有勉强，还饶有兴致地同她道：“朕最近又好上这法曲，一时也离不得。你听这《赤白桃李花》如何？只是酒肉伴着，倒污了这清音雅乐。”
　　郦神爱心一横，脱口而出道：“耶耶如何对儿也自称‘朕’了，旬月不见，便对儿如此生疏，儿若是何事不孝，还望耶耶指出，儿也可改正，只莫就这般疏远了儿。”到最后，声中已有泪意，说罢起身长跪，连拜不止。
　　教她这般搅了兴致，皇帝依然不恼，只撂了箸儿，挥手命人撤下盘碗去，见清了场，才叹道：“我儿勿要再拜了，你一路劳顿，纵年轻会武，也不能这样伤了身子。”
　　他既开口，任庭义便亲自上前掺了郦神爱起来，强将她按回席上，又奉上茶汤请她饮了定神。见郦神爱冷静下来，任为便微笑道：“此事事关贵主终身，想必贵主也同大家一样，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且容臣倚老卖老一次，贵主既有心许之人，为何前次大家相询之时不直言以对，反而阳奉阴违、背地里屡屡同那郎君往来？贵主只道大家生疏，却不知是贵主先欺瞒大家，大家伤心已极，才对您冷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