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61、鬼胎（13）

　　使者“嗐”了一声，道：“哪里还有什么蒋奉仪呢？要说这位蒋娘子，也是奇人，为宫人时不见多受太子偏爱，自打升了内职，倒仿佛是开了天眼——这九品奉仪统共当了没几天，如今已经是正七品的承徽。倒是太子殿下正经的侧妃，严良娣、白良媛，都是与宅家子都连着亲的表姊妹，见没见着殿下的面还不知道呢。”
　　隆虑公主颔首笑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妖姬。”话题忽转：“百缗黄金……不知阿姊哪里来的那么多现钱？”
　　似他们这些人，自小生长在一等一的富贵乡里，衣的是锦绣绫罗，食的是玉粒金莼，使的是宫人傅母，万事都不必自己操心，纵然周身环绕的都是难寻的珍奇，要让他们从自身佩的绣囊里寻出些钱币来，却是难。无他，没有花钱的去处，要钱做什么？这泼天的富贵，从落草睁眼的一刹，就有人打叠好了送上眼前。隆虑公主晓得，饶是这个入道修行的姊姊再是山居清苦，也有两个女道替她整理生活呢。
　　使者笑道：“臣听同伴说，法师吩咐他支的是旧年积攒的县主食俸，先往十六王宅孝王太妃处拜见，再去宫中法师惯居的千秋殿，看两处哪一处收着——不拘是什么，大不了再折成金帛便了。”
　　隆虑公主忍俊不禁：“她倒是不怕闹大。”
　　使者附和道：“缘机法师心在凡尘，只怕闹得越大越好。”
　　隆虑公主佯怒道：“住口！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从东宫到贵女，没有谁是你不敢议论的。”
　　“臣只是侍应宅家子，”虽然言辞大胆，使者却一如既往的恭敬，“臣只说宅家子想听的话。”
　　公主“嗤”的一笑而罢：“算了算了，只怕来日孤也成了你口中的谈资。”
　　使者连忙“砰砰”叩首，连声道：“宅家子是臣的主人，旁人怎能相比？臣万死也不敢冒犯宅家子万一。”
　　隆虑公主星眸微亮，不住打量眼前这个连头也不敢抬起的内侍，他身量、五官都十分平庸，丝毫瞧不出那股逢迎媚上的内秀。“也是，孤么，本来也没什么韵事秘辛，值得你等刁奴私下里议论。”她先是傲然自得，却又略有失意，“若真要论起来，就是今日了。”
　　使者笑呵呵地：“容小臣僭越，宅家子过虑了。今日不过是圣人与宅家子父女间一场小龃龉，民间人家再常见不过，便是贵胄豪门也不鲜见。何况圣人面上仍是温和，并未当着众人给宅家子难——”他急忙改口，仿佛后脑生眼，能忖度隆虑公主的脸色似的，“太大的难堪。儿女与父母赌气，不过小事，回头您寻机向圣人认个错就完了。”
　　见他这般，公主的侍从们也纷纷开口相劝。公主的近侍宫人班头持霄大着胆子笑道：“依奴婢看，此事正经该宅家子先低这个头。不为别的，为的是从小到大，大家与皇后是如何待您的。皇后殿下不说，大家是从来没对您说过一次‘不’的，宅家子十岁以前，生活里诸般细事，大家日日遣了任为太监来问，连奴婢们这些近身侍候您的人手，都是大家亲自与皇后殿下一道挑的呢。”
　　隆虑公主闻言先是一怒，继而气沮，面上便泛起一股薄晕来，持霄仔细瞧着，公主双眼晶亮，眼圈都通红了。若论了解隆虑公主郦神秀，连皇帝皇后都要靠后，持霄却不遑多让，她走上前来，柔柔地将公主头颈揽在怀中，轻抚着公主的肩膀。
　　“除了父女，宅家子别忘了，大家还是至尊。”持霄轻声道，“缘机法师有意中的儿郎，在宫里根本不是秘密，可大家与皇后就是无动于衷。难道二圣是不知道么？是不愿意罢了。宅家子是千宠万爱的贵主，也是因为大家愿意宠爱您啊。”
　　隆虑公主轻轻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