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26、珠结（17）

　　从那日之后，郦神爱便命观中诸人留心宫中关于御正徐夫人的流言。那夜暴雨致使山间微有激流，因此受伤、失踪的宫人颇有其数，一并宫舍、道路都有损毁，宫中乱了两日，待一切理定，众人才发现，以往骄行宫闱的御正徐氏，竟在人前失去了踪影。以往有事，哪里少得了徐夫人处处显能，便是偶有小恙，也不过是衬托她勤勉有才的底色，何至于因在水中滑了一跤，便躲在皇后宫中数日不出呢？雨灾善后诸事平靖之后，郦神爱所关心的流言便渐渐起来了。
　　初时流言尚算收敛，只是宫人、内侍工作之余偷偷交换的一两个兴奋的眼色，徐氏之名在掖庭中宛如修罗，是以人人都盼不得她好，纷纷猜测她莫不是摔断了腿、跌折了腰，甚至于毁了容，因此羞于见人，闭门不出。又过了几日，流言便渐渐大胆了起来，有人快意的诅咒徐氏重伤垂死，亦有人煞有介事的透露他曾目睹徐氏目睹皇家秘辛，被人抬头抬脚地扔进山涧中去了。可是流言纷扰里，徐氏却始终未曾露面，皇后殿中的侍人皆闭口不言，连侍奉尚药的内侍也悄悄透露，近日并未曾见到珍贵的外伤宝药流进。徐氏的踪影，终成了宫闱众人一个共同的疑惑，他们渐渐不再彼此谈论，但疑问始终停在心头，这股神秘而默契的氛围，直到严家的人沉不住气，遣人试图买通清宁殿一事流传开来，才烟消云散。自此流言彻底无可挽回，原来徐氏真的行踪有异，连她贵为公侯的丈夫儿子，都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议论四起之下，清宁殿先是黜落了受到引诱的宫人，后又传出皇后苦夏难当、久恙不愈之事，似有暗指徐氏侍奉皇后不辍，故少在人前现身之意。可皇后一面禁绝了私下向娘家传递消息，一面又借病公开拒见严氏众人，反而使得流言甚嚣尘上，真相亦随之愈加扑朔迷离了。
　　郦神爱亦有些沉不住气。皆宁观中自备有丹药，小望诸人又善治外创，裹好了徐氏的伤，便将她养在一间净室中，备下一名女冠于一旁看管，三餐之外，更有汤羹灵药调理内气，可她实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了。徐氏自醒转来后，初时面有愤恨惊怒之色，后来便逐渐平静，她从不发一语，也不搭理看守她的女冠，看上去倒一副安心养伤的样子。身为阶下之囚却如此坦然自若，郦神爱听人报知，也不得不佩服。
　　这日永新换了班，前来求见她，开门见山便说到徐氏之事，她不提外界的流言，只苦苦谏道：“无论如何，师兄也该做些什么才好，到时也能够交差，不然……总是我等的错失。”
　　郦神爱看着面前一脸愁苦的玄衣女郎，叹道：“前日宝疏也来找过我，她说在江湖里，人人都讲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的总要倒霉，竟是劝我要对她用刑。”
　　可她下不去手。
　　永新倒是很能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不然，便传信叫无名尽快前来罢。”
　　无名，这个目前尚存在于诸人言语中的女子，传说是皇帝为她备下的刀，替她杀人，将来或许也可能替人杀她。可是这样一来，与她亲自动手也无何区别了。她看不下去对束手妇人用刑，不管谁来执刀都一样。何况，传召无名，总好似在昭示她的软弱无能，她自然无法接受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评语，甚至即便仅是永新的提议，都使她觉得受辱。
　　“不必了。”郦神爱断然道，转头不去看永新惊愕的面容，“坊间的说话人总道‘敌不动我不动’，先沉不住气的一方往往会为对方看轻，从而不能占据上风。如今我若先去审她，必然审不出来不说，或反要遭她的羞辱，我为何还要去呢？”
　　永新审慎地酝酿着语言：“师兄从前……与她有过节？”
　　郦神爱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室中无比清晰。永新立刻听到了，她终究无言，枯坐一刻后默然告退了。
　　可第二日，褚修宜到访。又一日晨起，小望和花音联袂而来。
　　郦神爱无可奈何，从丹房取了些消夏清凉解郁降燥的霜药来，仍命小望捧了，花音执伞遮去逐渐酷烈的日光，三人轻衫徐行，向行宫深处清宁殿走去。小望生怕郦神爱被她们缠得不耐烦，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的窥探她的神情，花音在后，亦不住的同她交换眼色。直到她们步上寒池畔的廊桥，郦神爱板了一路的脸才忍不住破功，“哧”得一笑，如云破月开，看得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小望笑道：“师兄给我们个准信罢，我们这是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