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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鼙鼓(10) ...

  •   满殿女子皆惊忙难止,无法自顾,唯有隆虑公主坦然掷了手中短刀,一脚将尺雪的尸身踢开,立在血泊里嘻嘻发笑。
      南宫氏沉重的身子微微一晃,郦神爱离得最近,立时觉出不妥。
      那条淡罂色绞染罗裙的下摆有些湿了,有什么液体、还在不断地从裙内流沁出来。
      她本是立在榻床前的,如今身体发软,便要依着那低矮的坐榻跪坐下去。
      “阿、阿姨?”郦神爱一把将她接住,却见南宫氏面色分外惨白起来,她呼唤宫人,一时竟无人应。
      本来么,历朝历代,变乱涉及后宫虽是常有,却甚少见在人前便这般血流漂杵的。纵然宫人命如草芥,杖死便可称残暴,便是天下诸般刑要,也没有“割喉”这一例。
      郦神爱无方,欲向怀中取那石哨,却又陡然想起,自上回借了重九,这粗疏女郎竟一直都未还她。
      她正要喝破暗语,召唤万春殿中的玉真观暗哨,却见月里率一队极健壮宫人,自正殿处匆匆而来,当日那个暗哨阿迟亦紧紧跟随在队伍之末。
      都是白鹤姿精心调理的人手,自不必月里发话,先将一众吓晕吓瘫的宫人驱逐出外,再各自默契分工,有人去照料诸位贵人,亦有人瞧见南宫氏情状、转头就奔去产堂传召御医,连隆虑公主处,一时无人敢靠近,亦有二人齐心扯了一方极大的青布,将大半血泊与那尸体盖住。
      阿迟经过她身边时,悄悄将一枚小石哨塞入她掌心。
      待人经过,郦神爱勉强忍耐了片刻,便将哨子衔到嘴边猛力吹响。
      听不见的哨音如弦拨响,奏遍偌大宫廷。
      无名亲自带人赶到时,偏殿中已然清理一空,唯余郦神爱与郦神秀姊妹,一坐一立,两两对峙。
      南宫氏既有流产迹象,也顾不得吉利与否,被紧急送往先良媛严氏所空出的那间产堂去了。郦神爱本想跟去,却被软兜中的南宫氏亲自止住。
      “你去、去…………”南宫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却仍固执地向外推却,一双苍白细弱的手满是虚汗,牢牢地抵住她的手臂——俨然是郦神爱不去,她便不肯就医。郦神爱无奈,只得退出产堂,又回到这偏殿处看住隆虑公主。
      可隆虑公主如今却诡异地乖巧起来,只是静静束手立在原地,不语不笑,任她如何出言、或讥讽或劝导都无用,直如一尊新造的石像。
      郦神爱头痛欲裂,抬眼见无名堂堂正正自门外走入,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险些哭出来。
      无名摸了摸她的肩膀权做抚慰,又亲自布置了人手,这才回顾殿中央孤傲立着的隆虑公主,却见隆虑公主满面好奇,也在偷偷看她。
      郦神爱肘旁的紫檀几上立着一瓶青铜花樽,打磨光亮的素面清晰地倒映出与眼前堂姊妹俩好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无名心中一沉,先前气势稍沮,便不再注视隆虑公主,只俯身将地上那柄凶器拾了起来。
      “咦?”她登时低呼出声。
      无名甚少失态,郦神爱疲乏地睁开双眼,也探身去瞧。原来那小匕首只有手掌长短,正适宜隆虑公主这般不谙武艺的女子搁在袖中,妙的是这匕首虽短却极利,连皮鞘都比寻常短兵还要厚上三分,是以方才隆虑公主仓促一击,竟也便划开了尺雪的动脉。
      可无名惊讶的却不是这个。她如此出身,任甚么神兵利器未曾见过,只是这熠熠烛火下,匕首刃上清晰地錾着一个花押,纹路宛然如生,却是一缕紫藤,紧紧缠绕着一枚葡萄叶。
      “这是什么?”郦神爱勉力苦笑一声,“还怪好看的,回头我也去照恁样弄一个。”
      无名竟然怜悯地瞧了她一眼。
      “这可不成。”她慢吞吞地说,“勍州白马山有千亩葡萄林,裴氏的祖宅自山腰至山脚,便是坐落在这葡萄林中,而斗昌徐氏初代阀主晚年辞官归乡,便曾自号‘藤音居士’。”
      如同满瀑冰凉的山泉当头浇下,幸好她的心如今已是冷了,若是当初一副热烈心肠,不知该是如何摧折。
      郦神秀本一直留神听她们说话,此时恰到好处“哧”的一笑,高高扬起头,她本是小儿模样,如今长开,亦有几分绰约风姿,这一笑更是嫣然无方。
      “是呢,这老妇说得不错。”隆虑公主,她的妹妹昂然无畏地瞧着她,“我与裴郎虽非夙世的缘分,那一夕欢愉亦如露水般短促,但那亦足够了。”
      郦神爱脑中轰然乱响。
      她终于明白彼时在京中的诸位师弟为何执意瞒着她,她也终于明白今日隆虑公主听见裴度的婚讯,为何那般受到打击。
      原来他们早已……早已………亏得裴度还有脸拿此事来质问她!
      “那末,这刀子便是他予你的信物了?”郦神爱慢慢问道。
      “不错。”隆虑公主回手往头顶髻子中摸了摸,珍惜万分地轻轻扯出一束锦带扎束的乌发,“裴郎亲手用这刀子割下彼此的头发,我拿了他的,他拿了我的,又编束入各自发髻之中。”
      她两指俏皮地拈着那一束比女子头发更为粗硬的长发,向郦神爱抖了抖:“瞧!”
      纵然彼时良缘转恶,于今时更是早已了结,郦神爱还是被气得发抖。
      “你们是何时开始的?”她咬牙问道。
      “从未。”郦神秀摇了摇头,笑容也愈发明媚,“那也不过是第二面,只是‘初时相见便留心’,各自都有了几分默契罢了。”
      郦神爱几乎想要去掴她一掌,若是裴度也在眼前,只怕地上顷刻之间便要多一具尸体。
      他将家传的匕首赠给了隆虑公主,倒好意思来讨她先父遗留的古神兵?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姊姊也不必如此生气罢?”隆虑公主瞧着她,神色几乎有些嘲讽,“天家贵主向来是这般,大姊姊也并非甚么干净人!何况裴郎,他可曾向你说过甚么言语、落过甚么承诺?”
      郦神爱轻轻地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如此,在赞圣尼寺里,她才选择将裴度推开。她不想被人如此轻忽的对待,她不是甚么发泄的工具,亦不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
      可是郦神秀不在乎,裴度也不在乎,郦神秀既自己送上门来,到嘴的肉岂有吐了的道理?裴度就是变文里的那个受困雪山的比丘僧,山穷水尽时害怕饿死,只得食用信徒割股供奉的人肉,可一旦逃出生天,却反过来怪信徒使他破戒。
      “从前你病着,只是一副小孩子的形容,纵然知道是病,你已长大了,可还是忍不住拿你将小孩子对待。”郦神爱将匕首擦拭得干干净净,走来隆虑公主身前,“是我们错了,茂娘。”
      隆虑公主将那对遗传自孝毅皇后的长媚眼睛一霎,一时却也有晶亮的眼泪被她飞速地眨落。她重新垂下头去,朱唇微微嘟着,好像受了无限委屈一般,一边伸手来接。
      “坐着等罢。”无名也遥遥劝了一句。
      可就在此时,却有一行急促靴声向此而来,更传来内侍们追赶不及、七零八落的击掌声——皇帝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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