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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英风(34) ...

  •   帷帘外,一轮红日正升起。
      郦神爱坐在檐子上发愣,手中攥着一卷早就请内书堂女史写好的贺表。她于宫中行走甚少传舆,只是今日一身花冠礼衣,颇为沉重,顶好是有人搀扶,否则以她这一具没了内功、只比寻常女郎健壮一些的寻常之身,只怕走死在半路上,也走不到光顺门。
      抬举之人步履轻捷,走了不多一时,换了一身簇新花衣、跟随在檐子旁的宫人便含笑提醒道:“宅家子,光顺门将近了,打这儿起,您就得自己走过去了。”
      郦神爱不由举目一望,远远地果见朱紫簇簇、衣冠济楚,正于门外递交贺表、唱名参拜的臣僚、命妇足有十数,只是参拜完了也就罢了,自可归家消受这三日假期,皇帝自要见谁与之同享小宴,自有内侍出禁中传召——只是今年这人选却是不必再猜,定是抱着病躯也要远道而来为皇帝上寿的琰王父子三人了。
      她慢吞吞地抱着贺表下舆走去,离宫门处还有十几丈远便已有男女遥遥拱手屈膝为礼——无他,众人皆在门外,独她自门内禁宫中缓缓而来,想不触目都不行。而行礼的人一多起来,连于门侧收取门籍、贺表的内侍省内侍亦停下手头事,转身向她躬身作揖。
      郦神爱未免有些尴尬起来。诸王妃、主等宗室女爵、诸后宫嫔御等内命妇,她们的贺表本不是到此地来呈献的,而是统一经皇后之手转交,而今中宫缺位,却是太子妃白鹤姿担承此事——可她这不是刚刚与白鹤姿“反目”么?而本可以居中转圜的如朝邑、隆虑二公主这样的堂姊妹……不提也罢!
      “众卿不必多礼。”郦神爱勉强一笑,又与在场臣工、命妇互道了“圣人万寿”,这才递上贺表,又在众人特意让出的拜毯上望着宣政殿方向大礼参拜。钗冠沉重,她体内又有余毒尚未清尽,一个头磕下来未免觉得头晕眼花,双手扶地缓了好些时刻,幸得好心命妇将她搊扶起来,又唤来尚在光顺门内候命的千秋殿宫人,将她搀到一旁阴凉之地休憩。
      郦神爱倚着宫墙,想不通自己如何就到了这般境地,她慢慢合上眼,却是立即感受到了身侧投来的各式目光。若她再不睁眼,只怕便要有私语窃窃,如蜂蝇绕身了。
      “阿兄,不是说这康乐县主是个武功高强的美人儿么?”朝暾耀眼,她合目而得的一片黑暗清明地界也存不住多少凉意,正心思浮躁间,冷不丁却又听见这么一句话,“怎么瞧着病病恹恹的?容貌被粉妆糊了,也看不出有多美,哪里有阿孃信中说得千般万般好?”
      说话之人乃是个红袍少年,看着年纪与她差不多大,面目微黑,虽不合时下所崇尚的白皙之美,却也是生的高鼻深目,极是刚硬方正。他身侧的“阿兄”与他面目相类,也着一袭绣着雁衔仪委的绯色花衣,望去总有廿岁,只是身量更高,皮色更白些,举手投足亦多了不少文人气。
      郦神爱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在严知危家中花园遇见白长歌兄弟,现在算来也将要一年了。彼时天子之女下嫁皇后内侄,何等煊赫热闹,烈火烹油,如今不过将将过了一年,已是树倒猢狲散,襄国公后宅那样好的一园粉红芍药,今年还开么?若不负东君之命依旧开放,可还开得出往日那般盛势?
      她定定地望着那风姿各异的兄弟俩,只觉得这二人兼有白长歌兄弟与……那个她不愿提起名字之人的所长,倒是一眼便知出身,只是不知他们又如何会出现在此地?明明该随父与皇帝一道品茗闲谈才对。
      见郦神爱睁眼望来——虽然按品严妆瞧不清楚五官,唯有一双眸子也慑人得紧——那说话的弟弟却不惧反笑,大着胆子直接同她搭话道:“小娘子何故直直地看着某家?可是心里中意?若心里中意,何妨上书尊长,请旨嫁来?我们家可大方得很,某与兄长,由得小娘子随意拣选,喜欢哪个便嫁哪一个!”
      光顺门前,一时寂静。
      她随身的宫人已然气得满面通红,便是正进名参贺的官员、命妇,也想不到此人竟如此轻佻,惊讶过后,更止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若是一年前的郦神爱,等不得此人将话说完,便早已出手攻去,绝不会因此地宫门或是二者身份特殊而有丝毫顾虑,只要她不失手被擒身死,不割了他的舌头也是不肯罢休的。可她如今只是安安静静倚墙而立,蹙眉不语,似是连看他们都觉得厌烦,只将目光移向一侧,想了想,干脆又闭上了。
      喧哗声稍稍大了些,她不必故意去听,都晓得他们是在议论她胆小怕事,只知对着皇后一系的无辜妇孺严刑拷打,却对着富饶外藩王子唯唯诺诺,不敢发一语。
      算了罢,郦神爱心想,她是当真懒得理会这些事情,只觉得自家身体好一些了,便扶着宫人的手欲转身入内,动身之前还不忘向帮助过自己的那位年少命妇颔首示意。
      “外子与贵主颇有渊源,举手之劳,贵主不必介怀。”那命妇含笑曲膝应道。
      不待郦神爱问她夫婿是谁,便听到男子声音怒气冲冲、由远及近而来:“好狗胆,竟敢在宫禁重地行此无耻之行!以臣凌君、以男调女、浪言无忌,便是外藩子弟便可恣行不法了么?须知安东气候本苦寒,你家是如何聚敛了那等财富,天下谁人不晓?正该谨言慎行才是!”
      郦神爱愕然回首,却见来人绿袍冠带,细高条身子,正是太子妃白鹤姿、玉徽卫中郎将白长歌的幼弟白雪歌,他既是高皇帝外裔、阳台县公之子,虽不居长,但皇帝看在亲戚面子上,想来也是给了他一份荫职的。
      只是郦神爱一向觉得他是个小孩子,谁承想今日一见之下,居然也颇有长者气势,那命妇更是满面欣喜地迎上去,唤了一声“郎君”。
      郦神爱不免更是惊讶——虽说皇后的丧期被皇帝借故减短,又将旧例中无论官民皆一年内不得嫁娶的一条也顺道蠲免,可这才几个月功夫,白雪歌怎就悄无声息地匆匆成了婚呢?连妻子的诰命都下来了——别说如今阳台县公夫人严氏还在明心观中不得自由,他一兄一姊皆为此寝食难安,单单是白长歌这个长兄都未曾娶妻,哪里轮得到幼弟?
      莫不是因为皇后薨逝那夜,皇帝曾有心将隆虑公主出降于他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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