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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英风(30) ...

  •   打发了美崃,郦神爱这才不紧不慢的濯发沐身,又梳妆着衣,足足又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出了千秋殿,转向太子妃白氏暂居的万春殿而去。
      长阶下迎接她的依然是月里,身后又跟着阿雪——数月不见,月里却一如从前,仍是那副活泼烂漫、全无心眼的天真样子。似她这等得力受用的爱仆,往往也是个“副主人”,她所呈现在外的面貌,便是白鹤姿所刻意纵容、乃至有心引导的,与白鹤姿一体两面而已。
      “娘子本该亲自来迎阿师的。”月里笑嘻嘻地行了个常礼,“只是如今月份大了,起动越发不方便,阿师瞧在与我们娘子的往日情分上,可千万不要怪罪。”
      “那可不成!”郦神爱也笑起来,“我还指望着抓住这个把柄,诓些茶酒果子来吃呢,谁不知道如今阿媛姊姊有身子,一应供奉都是上佳的?”
      二人且笑且行,很快便步上长阶,及至殿门处,却仍不见白鹤姿的身影——她与郦神爱向来是平辈论交,从不以内命妇之首的身份压人,独独今日却反常——郦神爱不由挑了挑眉,月里却从容笑道:“阿师怎的还不入内,娘子在正殿见阿师。”
      正殿有宝座,亦有丹陛、丹墀乃至障扇,上位者居高而临下,乃是第一等受人朝觐、拜见之所。郦神爱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玉真观暗哨阿雪,见她已是笑颜僵硬,不由心里愈发好笑。
      “本该如此。”她转头便敛了笑意,振衣抚袖,冷着一张俏脸踏步入内。
      万春殿本是定例中的贵妃居所,其处室朗阔、修饰清华,不下皇后所居的蓬莱殿。只是本朝与前朝皆无贵妃,不免空置寥落,而继入的白鹤姿又是孕妇,经不起吵扰,是以有司只是草草装潢,不至于清简太过而已。幸而白鹤姿本身品味闲雅,在孝毅皇后丧期结束、自家胎像稳固心情舒畅之际,便腾出手来好好拾掇了一下,郦神爱四顾望去,倒觉得万春殿比之东宫的披香殿,平白少了几分肃穆紧张,甚是悠然宜居。
      白鹤姿果然穿着一袭品红袷衣,端坐于浮雕重拱藻井下那座九凤攒珠的鎏金坐枰上,见郦神爱缓步而入,她便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向凭几上一歪,盈盈而笑:“法师来了。”
      郦神爱漠然行礼参拜——论私,她是嫡嫂,她是堂妹;论公,她是超品的皇太子妃,她是正二品的县主,因这出家修道之身,又再低人一等——正该见礼的,早就该认真见礼的,不过俗例女子行礼却又可减男子一分,男子拜礼,女子肃一肃便可;男子跪礼,女子也只是叉手屈膝称福。是以郦神爱屈膝半日,却仍不见白鹤姿道免,她如今浑无内力,难免也会觉得筋骨酸痛,正欲咬牙下跪、双膝将落未落地之时,白鹤姿才施施然笑道:“这么见外做甚么,月里,快扶缘机法师起来。”
      郦神爱神情难看,仍勉力而笑:“听娘子呼妾为‘法师’,还以为不必行这俗世礼节了呢。”
      白鹤姿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一边笑一边以手中折扇指着她对身边林立的诸侧妃、宫人道:“你们看她,口角倒是伶俐,谁让你今日穿了一身俗家衣裳来呢,你若黄袍羽冠,像个正经女冠模样,我自以方外之人尊之重之,如今这道不道、俗不俗的,倒像是——”
      “倒像是个高张艳帜的荤道士呢!”旁侧当即有人轻笑着接口,手中一面纨素团扇,上绣青虾红珊——竟是裴澂。
      “许久不见,裴奉仪竟也有重返禁中的一日。”郦神爱不由冷笑。
      “当初拜法师所赐,妾才不得不远离殿下与娘子身边,如今娘子晓得妾有冤屈,自然便开恩赦妾回来了。”裴澂笑道。
      “好了,你同她置甚么气啊。”白鹤姿模棱两可地劝了一句,“殿下病着,那些内侍哪里会侍奉人,我倒一直想找个妥当人代我回东宫看顾一二,只是我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那一头阿严才四个月,倒是分不出人手了。幸得阿裴赤诚,上书自请照拂殿下,我又何忍拂逆其意?只是她才回禁中,之前过得苦,未免有些小病小痛、霉气郁气,且先在我身前将养几日,再行处置。”
      郦神爱瞧见裴澂便想起她长兄裴度,闻言唯冷笑不止而已,倒是裴澂极是小意,弃了扇子倒身下拜,口称“谢恩”。一旁也能有个座儿的白二十一娘面上飞快地划过一缕嘲讽,被郦神爱看得清清楚楚。
      “前日妾不慎偶患小疾,娘子倾心关怀,送了好些宝药来,至尊再三叮嘱,使妾务必要亲来万春殿一谢。”郦神爱端端正正地再度敛裙一礼,“多谢娘子。”
      这一次她不等呼唤便自顾自起身,竟直欲转身而去。
      “给我站着!”裴澂不由大怒,“你对娘子不住良多,娘子不计前嫌,你倒好,弯一下膝盖便完了么?”
      “我何尝对不住娘子?”郦神爱回首扬声,“即便我对不住娘子,又何尝轮得到你一介末流妃妾越俎代庖?”
      “你还嘴硬?”裴澂自打被贬出紫微宫一遭,身上那股出自高门遗韵的娴淡之气便似被打磨殆尽了似的,她瞪着两只血红的眼,戟指指向郦神爱,“娘子之母——”
      “都够了!”白鹤姿重重将手中牙骨洒金扇砸了出去,扇柄上拴着的虎斑宝螺扇坠也跟着脱线飞出,却是直接擦过裴澂侧脸,留下不小的一条血痕,她却惶恐跪伏于地,连擦拭都不敢擦拭。
      “嘴里都不知道轻重的么?”白鹤姿喝道,却因不得不捧着日益沉重的肚子,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本宫的家事也敢随意议论?都滚出去!”
      她向来待人以慈,素得宫中上下所称道,如今难得发作,却无人敢不体谅——孕中本就性情多变,白鹤姿却又格外难过些,亲夫、亲母皆为缇卫羁押,又代行皇后之责、主持内宫琐事,宫外甚至还有不堪流言甚嚣尘上……她能坚持到如今还不曾病倒,甚至望去神气饱满,面色红白可爱,实不可说不坚韧。
      白二十一娘极有眼色,当下便起身告退,走之前不忘使个眼色,便有两个粗壮宫人上前来,将尚在原地瑟瑟不已的裴澂也一并拖行而去。
      “缘机法师且留一留。”白鹤姿冷冷出言,却是在月里的搀扶下径直向内殿转去,“法师打的好机锋啊,本宫亲自来与你论一论。”
      郦神爱心内好笑,便也作出一副怒气勃发的样子来,气冲冲拾步跟上。
      转过二十四扇楠木八宝嵌落地屏风,又行过一条夹道回廊,月里正站在暖阁门首相候。见她到底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不由也抿嘴一笑,向内一指,又殷殷勤勤撩起帘子。
      郦神爱顺手掳了只玉钏给她套在高举的手腕上,便听到门内白鹤姿小声催促道:“麻烦什么,她还能缺的了这个?”
      她也终究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还道姊姊是真的恼了我了!”
      虽只一门之隔,白鹤姿犹能忍耐,这回私下里见了郦神爱,却再也按捺不住,连腹中子嗣都不管了,一头撞入郦神爱怀中——郦神爱只觉得胸口登时便湿了一片,白鹤姿的泪水穿透她轻薄的绢衣,甚至沿着她的皮肤向下流淌。
      “妹妹,好妹妹……”白鹤姿呜咽道,“我孃孃,我孃孃她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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