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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英风(19) ...

  •   一声嗤笑,自二层楼的头顶遥遥传来。在场唯独郦神爱听见,而她恍若未闻。
      “您扒过蚁窝么?”珠崖轻笑道。
      郦神爱头皮发麻,语气也冷了下来:“没有。”
      “蚁窝里面只有一只母蚁,她身体很大,几乎动弹不得,日常全靠小蚁们衔食来喂,人要杀她易如反掌。但这只母蚁却是所有小蚁的赖以生存的母亲与支柱,”珠崖坐在那里,安然含笑,仿佛谈论的并非密集恶心的虫豸,而是祥和春日里枝头累累的花苞,“杀蚁首易,但小蚁星散,却是个个都矢志为母蚁复仇的。”
      “你别同我打岔!”郦神爱蹙眉,“母蚁好歹孕育众蚁,娘子做过什么?她是尔等之主,役使你们劳作,稍有错处还要严加责罚……珠崖,你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早就不是奴婢了。”
      珠崖也蹙眉望着她,仿佛从未识得过她一般,渐渐的,她唇边笑意如水面涟漪扩散,最终笑不可抑,:“何不食肉糜之言,斯日斯时斯地,又得见矣!”
      永新神色益发难看,还好重九与美崃肚中无甚墨水,她悄悄看了一眼郦神爱,见她倒还冷静,不由得放下心来,可珠崖却并不打算见好就收。
      “女郎曾得罪于娘子,或许只觉得娘子伪善,但如奴这般的小蝼蚁,却是实打实地受过娘子的恩惠。女郎同娘子一般都是主子,上位之人固然觉得娘子所做所为皆是图谋不轨的伪善,但对奴来说,这一点点的虚伪的善意就足以支撑这卑微的一生了。”珠崖望着郦神爱,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奴不知女郎到底想做甚么,但好教女郎知道,站起来做人,不是我们想站就能站的。女郎本就是站着的,所以能站也能跪,但奴打从一生下来,这两条腿就从没站起来过……士人常说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于奴也是一样的,侍奉娘子身边的那些时日,哪怕只有一时半刻让奴觉得自己是个同娘子一样被重视、被珍爱的人,也足够了。”
      足够让她在得脱自由之后,继续付出自己余下的一生,去完成皇后未竟的事业,哪怕这个事业或许在她自己眼里本无意义,但为着回忆里的那一点点温暖,拼上命也要去做。
      郦神爱无言以对。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究竟要对珠崖做些什么,捉是不捉的,劝也劝过了,早在她来之前,心里便隐隐觉得此行或许是无用功,但是终究要来一趟,毕竟她还要指望着珠崖,做些让她养寇自重的事。
      但无名还在,无名不会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与意志蛊惑,这相难的两者之间,她必须解决掉一个——郦神爱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决心。
      “你好自为之罢,若局面难以收拾,持此或可逃命。”掌心摊开,是一把翠绿玉叶,被她捏在手里握了许久,已经有些汗津津的了,“我不知你家有多少人,胡乱掳了一把,你替你的妈妈同姊姊们收着,别教她们拿去换了钱。”
      珠崖先自袖中抽出一方水色绢帕垫在掌中,才起身跪于郦神爱席前,俯身来接,郦神爱微微笑了笑,径直取过帕子将玉叶裹好,复又塞回她手中。动作之间,两手相触,珠崖忽然反手扣住郦神爱,笑问:“女郎可知奴这双手,这些时日来都握过什么?”
      永新面色一变,郦神爱却收紧手指,甚至隔着那绢包,便与珠崖十指相握。
      “没关系的。”她笑道,将左袖中的剑柄给珠崖瞧了一眼,“这个,和你握过的那个,都是一样的。”
      珠崖怔怔地瞧着她,忽然失笑,就着相连的手将二人的距离拉到极近。“告诉女郎一个小秘密,”珠崖的声音像是野狐的尾巴,蓬大,毛绒,在她耳边痒痒地蹭来蹭去,“殿下并非无准备之人,她以一死换得至尊放心,如今贵主能捉到的所谓党羽,都不过是无关轻重的小卒。”
      “这算甚么秘密!”郦神爱嗤之以鼻,探手挽住珠崖松脱的低髻,将她带离自己眼前,“只是你先前说得那样堂皇,如今却又来牺牲那些所谓的小卒子,他们在你眼中算不得人吗?”
      珠崖被她扯得向后仰起,头颈宛如一段丝柔的弓弦,她凝视着郦神爱,只露出一个愈发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微笑。
      至此,郦神爱再也无话可说,她扬一扬下巴,重九美崃等人便纷纷起身作辞。
      “师兄?”永新满面忧虑地瞧了她一眼,“无名她……”
      “出去,先出去再说。”郦神爱若无其事地笑道,“在别人家里,未免有失礼数。”
      珠崖不留不送,只是于原地复又再拜叩首而已,倒是许秋烟,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已原地深福相送,却忽然又折身向外追去:“贵人!贵……”
      从客堂廊下到天井、门廊,明明只有几步路,她却奔得满面通红,郦神爱率先驻足回望,不由笑道:“七姊不会要招呼我们常来坐坐罢?”
      “胡说什么!”一声轻斥传来,是无名抱剑立在巷中,却像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似的,神情愈发的冰冷。
      郦神爱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回头时笑容愈发和煦,看得重九心里直发毛。
      “七姊回去罢,我等在此间还有些别的事,却是不好教人瞧见的。你既一年还想赚个百来贯,就得好生珍重自身才是。”
      许秋烟欲言又止,可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连永新都在朝她使眼色,只得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进楼房去了。郦神爱直盯着那大门合上,絮絮的脚步声去的远了,才放松下来,回头冲永新笑道:“你们先回去罢,我还有话要对无名师兄说。”
      永新不由一呆。
      “去啊。”郦神爱笑盈盈地望着她,色如春花,神若秋水,与这小巷子里简陋淫邪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永新突然道,“此地鱼龙混杂不比别地,师兄岂可久留?妾在身边还可出面阻挡一二,若妾先回去……”
      “你怕我又杀人?不会了。”郦神爱立即许诺,“若有危险,凭我同无名两个,难道还抵不过?若当真抵不过,这天下可都要翻过来了。”
      永新还要再说,郦神爱却骤然翻脸,喝道:“重九美崃,带你们上玄令主回去!”
      “师兄!”永新不服已极,却被重九与美崃一边一个挟住手臂,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动弹不得,却仍旧不停挣扎,很快便挣得连巾子都松脱了。
      无名看不过眼,意欲出言相救,却又不知顾忌着什么,只得继续抱定守势,但只这一瞬的犹豫,便教郦神爱攫住时机,纵身向前——
      一掌便向无名脸上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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