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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英风(9) ...

  •   郦神爱登时面色红涨,欲言无声。
      “县主倒也不必怪罪贵属。”秦妃复又施施然开口,“却是妾本自度或有一殿阁容身,不料却被带至此地,大失所望,加之县主与贵属声名在外,妾又恐遭褪衣之辱,一时激愤,不慎用袖中所藏白羊刀伤了几位女冠,有此一伤,着实咎由自取。”
      郦神爱愈发羞惭,她们如此对待秦氏,愈发使永新的着意善待显得虚伪可笑。
      “既如此,还请前辈小心动作,勿使伤势恶化。”她勉力应对,“晚辈观中自有奇才医士,但使脚筋不断,她自有回天妙手可使前辈恢复如常。”
      秦妃沉默良久,忽然道:“她可是姓风?”
      永新忍不住黯然失色。
      “正是。风师兄自承与前辈有旧,不宜参与此案,如今正在观中候命。”
      烛光明灭之中,秦妃神情微妙,竟有些似笑非笑之意。
      “天地浩大,万姓熙攘,未曾想还有与故人重逢的一日。”她缓缓叹道,“妾本罪囚之身,别无他求,只是这地牢潮湿不堪,妾生产时伤了筋骨关节,大有不胜之感,或可能劳烦那位贵属为妾调制些药膏?”
      若是小望在此,定然已经张嘴堵了回去,郦神爱却不能那么做,只得讪讪而笑:“有些话虽不能明言,但前辈与我皆是心中明白之人,此事不能勉强,若风师兄不愿,晚辈亦无法。”
      秦妃定定地瞧着她,末了一声嗤笑:“她一定愿意。”
      凌风而翔者除了翎鸟,还有纸鸢,风静熊人如其名,虽已飞离安东与秦妃多年,纸鸢那头的牵线却依旧牢牢攥在秦妃手里。
      “也是个可怜人……”永新不由低叹,无名却冷冷哼了一声,竟不理郦神爱,转身离开。
      “她怎么了?”郦神爱也是愕然。无名本是泥偶木塑一般的人物,今日却屡屡失态,怎能不教人疑惑?可永新亦无半分头绪,她的道场设在京中一等一的靡丽享乐之境,与枯守寂寞宫观的无名根本便是两个世界,实际上,今日还是她与无名所见的第一面。
      “大抵是被妾唤起心底伤痕了么……”秦妃含笑插言,“妾观县主几位贵属,年纪多长于县主,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子,便是一无所有,也有的是满身往事。”
      郦神爱无心与她在此无休止地打什么哑谜,徒使自己劳心伤神,左右皇帝只是让自己看好她,静待其夫其子上京罢了。
      “多谢前辈指点。”郦神爱只是欠了欠身,却是前恭后倨,“晚辈另有要务,就不多奉陪了,设若至尊另有旨意请前辈交代,晚辈再来讨教。”
      秦妃一愣,见她当真抽身,一丝儿留恋不待有的,也是又吃惊又好笑,不由道:“魏相曾于你父麾下任军司马,你竟不知道?我杀的,可是你们那边的人。”
      郦神爱不由愕然,她于此确实一无所知,更没想到皇帝曾经竟也有如此心胸,敢以一个孝烈王旧人为首相……不过又如何呢,如今皇帝“老夫聊发少年狂”,誓要将昔日旧友旧臣旧恩义一一拔除了。
      “故魏相既与前辈有仇,前辈嘴里提起他来,却还是蛮客气的嘛。”一句“你们那边”让郦神爱心中愈发烦闷,忍不住出言嘲讽。
      “一码归一码,人死魂消,天大的仇怨也了了。”秦妃缓缓抚摸着肩头的血痕,曼声而言,“蛟神既受血飨,自将妾那冤死的父母生灵放归于天地间——没了这桩恩孝束缚,妾又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平心而论,魏相为相堪称名臣,如何当不起一声尊称?若有朝一日得出牢笼,妾还要遣人献上楮锭、缃幔,往祭魏相呢。”
      郦神爱回首望去,忽然大笑出声:“前辈,你与其冒着被魏相诸子刺杀的危险去祭他,不如就此为你杀人之行死罪,这才是天公地道,最能瞑故魏相之目了。”
      秦妃也忍俊不禁,同她一起笑起来,不顾那双乌金链子摇曳作响,一面笑一面摇头。“妾不会死的。”其人色如娇弱琼花,神情却笃定坚毅,“为父母冤情手刃仇敌,这是天下共认的义举,妾既占据着大义名分,至尊又岂会违天下人而杀妾呢?”
      郦神爱愈发笑不可抑,几乎要扶墙而立,仿佛满心满胸不能以一场酣畅大哭来宣泄的郁愤,都从这场一样畅快的大笑里流走了。“前辈猜得没错!”她笑道,“可前辈何妨猜猜,上一个如前辈般自信揣测至尊心意之人,如今去了何处?”
      秦妃面色阴沉下来。
      “死了。”她冷冷道,“妾来时亦路过金粟山皇陵,曾亲上献殿祭拜。”
      “三十载枕边人尚且不可为,前辈倒是可为了?”
      秦妃一时不能答,二人皆收了笑颜,冷面相对。
      正当郦神爱觉得索然无味,复又抽身准备离去之时,又听到秦妃慢慢道:“原来孝烈王之女是被吓着了,才在杀父仇人跟前乖顺如豚犬么?”
      郦神爱大怒,正当她再度回首、与秦妃怒目相视时,突然又觉得十分滑稽,满腹怒气顿时云散烟消。
      “算是罢,只要前辈能安心养伤,静候琰王与两位王子前来,您说甚么就是甚么。”郦神爱向秦妃咧嘴一笑,再不迟疑,第三次向外走去。
      只是天注定她这一次也没能成功脱身而走,只因郦神爱在途径临门囚室时,被彼处黑暗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唤住了。
      “这位管事的娘子,可否且留步?”说话者是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男子,语调怪异,声气虚弱,俨然奄奄一息了。郦神爱自然早早觉察出此室中有人,她本以为是刑余的宫人甚么的,却没成想是个男子。
      永新亲自秉烛,火光照亮了靠近囚室栅栏的一角,依稀显出一片浓紫华服与几粒散落在稻草间的赤铜念珠——是皇后供奉的那个南海巫医,他竟然还没死?
      “巽供奉是罢?寻本座可有事?”郦神爱客客气气地,根本瞧不出她方才险些忘了人家是谁。
      巫医艰难地喘着粗气,仿佛是先前长久的沉默才能为他积攒出如今能与郦神爱对话的些许气力,随着更多女冠手持灯台凑近,一张枯瘦如骷髅的脸逐渐呈现在郦神爱眼前。
      虽然瘦,然而四肢俱全,也没什么外伤,既不如皇帝那般兴奋过了头,却也不萎靡如死——在这玉真观,着实是个难得的好兆头了,看来在风氏的看顾下,此人并未受太多磋磨。
      “皇后、皇后殿下……可、可是仙去了?”巫医吃力地抬起眼皮,徒劳瞪来的目光里却没什么神采。
      “啊……”郦神爱恍然,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
      “是日哀乐高奏,只是西苑路远,彼处又深居地下,想来供奉未曾听见。”郦神爱抬手为他指了个方位,“若是心念故主,供奉可向西而拜。”
      烛火辉光照进巫医那深邃的眼眶中,恍惚间竟似盈满哀伤一般,他轻轻合目一瞬,便再度睁开眼睛,将遮挡在身前的手臂移开——艳丽的紫色广袖之下,露出一只已然长出半寸黄花毛发的狸猫干尸。
      “那日所言狸猫之惑,娘子可解开了么?”巫医挑动嘴角,笑意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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