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三岔口（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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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随意掷出去的匕首是扬文，两人隔得那么近，她已然能瞧见裴度靴筒中扬文露出的剑镡，金铁交织，铸成一颗云光拥护的大珠形状，有些眼熟……她忍不住反手摸了摸背负的如影，这才恍悟那个故事里皇帝造下的心结有多深——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求之不得的“百辟”三匕之一，虽然是由弟弟“施舍”而来的，可他并未将其视作禁忌一般地束之高阁，扬文奇特的刃口，如今正重现在每一个玉真观女冠的随身小锥之上；扬文圆珠状的秀丽剑首，亦在他亲赐给郦神爱的佩剑上复生。
皇帝虽然不能如孝烈王那般，持神兵纵横于沙场，但他却可以换个方式弥补——如此才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刀剑！他的锋刃！
如今这锋刃正收藏在裴度的靴筒中，紧密地贴着他的腿脚，一如它曾紧密地贴着她……可郦神爱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过是对于小小一把匕首的野望，这么一点子野心，他都不肯迁就退让哪怕一丝一毫。
纵然郦神爱自诩对裴度的人性有所谅解，此刻也不由心寒。
“不成。”她静静地望着他，“此物曾是先父遗物，妾蒙至尊亲赐，怎好轻易与人？”
“我于爱奴而言，怎能与常人相比？”裴度笑道，心里却发慌。郦神爱本是他手中的链枪，既厉害却又不好把控，除却赞圣尼寺那一次，他每次都做的不错，再锐利的枪，掷出去总能安然地回到他掌中，可这一次……难道链枪要身化风筝，一去不归了么？
不能比么？郦神爱微微苦笑，好像是不能比。
再没有一个人如裴度这般伤害过她。
皇帝以心术弄人固然令人痛苦不堪，但裴度是如何对待她的身体的……郦神爱也只是个寻常女子，困于全天下大多数女子都难以挣脱的窠臼，她无法释怀。
“你若当真一定要，我这便回去向至尊请旨。”郦神爱并指一引，扬文便轻轻跃入她掌中，剑锋上翘，一点寒芒正正指着裴度眉心，“否则擅将御赐之物赠人的罪过，我承受不起。”
裴度微微皱眉，但还是好声好气地笑道：“如今皇后已死，你重获至尊信重，如何这般自轻自贱？”说着，便来握她执剑的手。
郦神爱哈哈大笑起来，反手一撇，直接将裴度的掌心划破。“你不心疼我，我却还要心疼我自己。”郦神爱轻声道，“我若再任你这般予取予求，才是真的自轻自贱。”
血缓慢渗将出来，郦神爱教那鲜红的颜色一刺，脚下便住了住，却是直接将袍袖削断，回身掷给他：“裹一裹罢。”
裴度握着那方轻薄柔软的春衫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见郦神爱拔步要走，才低声问道：“这是要与我割袍断义么？”
“我们之间有什么义啊？”郦神爱忍不住回头反问，“我自问对你不乏恩义，你呢？”
她全都知道了。
裴度心中轰然如雷震，却强撑着不肯低头，抢先道：“你怎的如此斤斤计较？何况你我地位本就悬殊……难道你屡屡助我，不是因为爱我、心中有我，反而是为了求回报么？你可知道，施比受有福。”
“你把这有福的机缘让给我，我是不是还要谢你啊？”郦神爱失声笑了出来，“地位悬殊又如何……裴度，我问你一句，除却地位与权柄，你待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真俗气，郦神爱心想，她终于还是像传奇话本里被辜负的痴情怨女那般、向郎心似铁的情人问出了这句话，她不仅问了，她还哭了。
“除却？为何要除却，又如何除却？”裴度却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与它们相伴而生，注定今生都要互相攀附着生存，你却不想要？傻话！”
“谁说我不想要？”郦神爱别过头去，不让裴度瞧见她的泪眼，“我只问你的真心！”
泪水总是孱弱的，无论郦神爱是否发自真心地想它们流落。裴度却抓住时机站了起来，只扶着几案冷笑：“真心？你又对我有几分真心？你们上位之人如何会对我们有真心，还不是如隆虑公主那般，当我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什么？”郦神爱不由惊讶回首，“茂娘？这里又有她甚么事？”
“茂娘？好亲昵的小字啊！”裴度冷笑不止，“你可知你的亲亲妹子，曾将我掳去？她问我可愿意登榻侍奉，事成之后必将使我成为你的仪宾！”
郦神爱只觉得一阵晕眩，喃喃道：“茂娘？不可能……你的身手我却晓得，要掳你必得兴师动众……何况我总不能一丝风声都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裴度登时一窒。
他方才骂得痛快，却不甚被郦神爱抓了把柄——他确实不是被掳去的，而是他轮值宫中之时，隆虑公主曾亲身漏夜戴月来见。幸而郦神爱并未深究此事，裴度连忙作出十分忿色，嘲讽道：“不多不少，正是两旬之前，母丧热孝之中行此禽兽之事，这就是你家的作风么？你却还向我问取真心？”
郦神爱正是心乱如麻，闻言却也有一分释然——并非是玉真观出了甚么了不得的纰漏，大抵还是京中小望那些人，便是探知此事，也故意瞒下了不忍她知晓。
“茂娘是怎么一回事，与我何干？”她冷然回望，根本不肯入毂，“她自禽兽便了，与我何干？我只是堂姊，难道还要为十年不见的妹妹的品行负责？那是至尊家事，你自想越俎代庖，可别推到我头上来。”
裴度再想不到郦神爱也有如此凌厉的唇舌，她却乘胜追击、一枪直戳入他心脏：“何况当日鹭山之上，你是如何能与茂娘会面，真当我是个瞎子傻子么？参军非要自诩玩物也罢，只是参军须要知道，如今这玩物、妃妾的命运，是你当日自己求仁得仁求来的！”
说罢，出手如电，顺着裴度手臂而上，一路将其筋节错开，却只为了夺回他手中的那半幅衫袖。
“你既不想要，我如今也不想给了。”郦神爱一笑，五指一错，丝绢登时化作飞灰。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三岔口（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