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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红丸(52) ...

  •   郦神爱一时失语。
      偏生皇帝还笑道:“此事说与你无用,豚奴,你怎么看啊?”
      太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正惊怖欲死之间,忽闻一个女子抗声辩道:“耶耶此言差矣!”却是隆虑公主郦神秀。
      “哦?茂娘……你不是醉了么?”皇帝笑道。
      不知是否是由于血脉相连,皇后与她的儿女都出奇的“不识时务”,自然,或许也是他们先前从不需要看人脸色的缘故。当下隆虑公主丝毫不顾及皇帝言语中的暗示,只清声道:“耶耶说的海内北魏故事儿亦读过!彼时北魏朝中势力纵横,立国前诸般豪酋皆率兵入朝,共拥那开国之帝上位,是以以功臣之身军政两握,而后妃之选多出自此等豪族,才迫得那开国皇帝抬出祖宗旧法。而儿之舅家,放到以往也只是二等门第,族中子弟平平,于朝中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一个阿舅是宰相之一。阿舅是什么人品,耶耶难道不清楚么?官民皆要赞一声‘君子’的……如今宇内廓清,朝政清肃,内无权臣,外无骜将,万般事皆决于耶耶之手,而耶耶亦是垂衣拱手而治,为何忽然非得这般苦苦——”
      “茂娘!”皇后起身,厉声喝止,“够了!不要再说了……”
      “莫要阻她,让她说。”皇帝失笑,抬手止住,“你我往日里对这个女儿忽视甚多,便让她趁今日说个痛快罢!”
      皇后迟疑着望了望丈夫,又望了望丹墀下强项的幼女,一时徘徊起来,偏生隆虑公主终于觉得了不对,也怔怔然不敢开口,只低头垂泪,一言不发。
      “陛下,贵主究竟年纪还幼……”严知危无奈起身欲居中劝和,却被皇帝一言阻住:“年幼?她哪里还年幼,她只比幼娘小上两岁,幼娘十六岁便已为朕披坚执锐、清除不法了,茂娘她——唔,也十五了啊,算得将笄之年了……”
      隆虑公主满面惶恐,郦神爱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这里幼来幼去的也能将她给幼进去?在此时被皇帝推出来立成靶子,可是好做的?
      “耶耶要将儿降于何人?”隆虑公主神色惨淡,却仍旧咬牙相抗,不肯低头,“儿谁都不嫁!”
      “小儿之语。”皇帝嗤之以鼻,只作笑谈,“天家不嫁的女儿够多了,你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若儿注定成为无母可顾、无兄可恃之人,即便出降也未必有好结果。”隆虑公主浅浅冷笑,“即便是天子女,被驸马打死、欺死的也不在少数,耶耶若顾念女儿,不如赐女儿一个痛快!”
      郦神爱万万没想到,竟会是隆虑公主一手拉开了这场豪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大幕,将内里天家夫妻不和、父子相疑的不堪事实一把曝露到人眼前。
      至此所有的体面都不顾了,他们跌落身份高贵的神坛,在此不过是一群为了家事反目的寻常人。
      郦神爱又在皇帝脸上看到了那根筋,在皇帝还残留着笑意的嘴畔神经质地掀动——上次她出言不逊,皇帝忍住了,这一次呢?
      “耶耶息怒!”太子猛然跪倒在地,一把将妹妹也拽倒,“茂娘她最不耐酒,这是醉得厉害了,求耶耶千万莫同她一个稚女计较!”
      堂下众人纷纷醒神,七嘴八舌地低声喃喃应和,为隆虑公主求情,连南宫氏也忖度着皇帝面色,轻轻扯了扯他垂落的袍袖。
      “哦?”皇帝轻飘飘地笑起来,“那便罢了……豚奴,你还没说,你怎么看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擘,一手扼住了集庆殿中闷热的空气,只剩下间壁红烛闷闷燃烧,不时发出“毕剥”轻响,那是烧着了蜡油中浇铸的香屑,这味道与饭香酒臭搅合在一处,直熏得郦神爱一阵反胃。
      太子的后颈一动,想是要抬头看看母亲,却终究没敢妄动。曾经的天之骄子在君父面前谦卑地屈伏下身体,声音虽然颤得厉害,却意外的坚定和,响亮。
      “若非托体帝裔,岂能得登大宝?为担山河重任,自然必得有所割舍……”郦禖不顾身侧幼妹愤恨地挣扎,仍是牢牢按住了她,想了想又惴惴地补上一句,“即便是出于礼法,亦是父大于母的。”
      皇后一颤,险些维持不住坐姿,直欲瘫倒在座。
      “谁问你这个了……”皇帝一面笑,一面援手搀扶皇后坐正,看似放过了这一议题,“茂娘又怎么了,可是发酒疯了?”
      太子暗自松了一口气,郦神爱却一眼瞧见,丹墀之上的南宫氏与席间的严知危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皇帝却好似当真放了心、全然放松下来,见在座男女皆惕惕然不敢言笑,便令任为道:“去传部轻快些的伎乐来,闷闷的像什么话!”
      太子却还不敢起身,隆虑公主瘫坐在地,那眼神竟恨不得拔根簪子捅死郦禖,看得郦神爱心下嗟叹,最后还是白长歌领着兄弟白雪歌出面,一个劝慰太子,一个搊扶着公主,双双归座。
      “你看,你看他们小儿女……可好?”皇帝却像没事人一般,指点白雪歌与郦神秀给皇后看,皇后如今却哪还有心思理睬这个,她满眼是泪地抬起头来,只怔怔盯着席间发愣的太子不语。皇帝丝毫不以为忤,又去找南宫氏说话,她可怜的阿姨自然不敢不从——郦神爱看得起腻,正打算起身出去透透气,忽觉身后有人逼近,转头却是一身宫人服制、气喘吁吁的小望。
      “你怎么——”话未出口,郦神爱已被小望奋力拉进了灯下廊柱帷幔的暗影里。
      “出大事了,”小望冷静地瞧着她,“阿风陪着那巫医耗了这些时日,终于撬出了这贼子的未尽之言,她托我来速速报知于你。”
      “你说罢。”郦神爱长吁一口气,酒意全数消散,臂钏上的璎珞痒痒地扫着手腕,被她干脆扯断,攥紧在手心里。
      “那巫医今日忽然抱着狸猫闻了闻,笑着说了一句什么‘香醉山上的花儿,与涌珠泉里的鱼儿,那是不能一道游的’,还说什么花儿并非为’圣人’而栽……”小望不由轻轻扫了丹墀上言笑晏晏的皇帝一眼,“阿风猜测说,恐怕那花,正是为了圣人而栽,用在了圣人的身上。”
      只是用了一种他们都不知道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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