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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红丸(12) ...

  •   白长歌自知定是触及郦神爱心伤,却想不到她竟有如此一疑,他终于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叫“师叔”了,只是叫道:“阿师,你这般好没良心!”
      “若你是恶徒,岂会犹豫半日还不对那二人下手?某自于树上瞧见你,爬下树去又爬上房来,又摆了姿势又说了话,这么老长的时间,以你的本事,怕是剥皮都剥了一半了。”白长歌失笑,“彼时某便觉得这一定是个好女子,至少也有可图的余地,离得近了才发觉竟是你。”
      郦神爱比了一比手中巾帕,又摸摸头脸,疑道:“我裹成那般,你如何就认出我了?”
      白长歌想说,是你的眼睛让我认出了你,可他又不敢。那日在鹭山,他被郦神爱收拾得很惨,左支右绌连她的人影都瞧不见,但他一直记得最初的那双眼睛,在浓淡相生的翠绿林间幽然闪亮,像什么猛兽,但猛兽的眸子中可不会蕴着她那般多而杂的情绪,那些悲伤啊,迷惘啊,愤怒啊,同他自己一模一样。
      “可不是这口著名的宝剑!”白长歌调笑道,那眼神像钩子,从她收藏如影的衣袖处轻飘飘地一掠,最终重重钉向她双眼之间,看得她一个激灵,“某当日可是它手下的败将,而某这人素来记仇,如何能忘?”
      郦神爱反而无话可说,她怔怔地瞧了白长歌半日,终于挥一挥手,转身便走。
      “哎——”白长歌连忙叫道,一指身侧禅房,“这怎么办?”
      “随他去!”郦神爱不由发恨,明知自己受辱之事除了裴度无人知晓,可一时竟无颜去面对白长歌,“我点了他的穴,让他自己慢慢冲罢!你只告诉那些比丘尼,莫要来扰了他,万一走火入魔,不是顽的。”
      “等等,凭什么是要某家去做……”白长歌抱怨不服的声音和禅房中绝难动弹的裴度一道被她抛到了脑后,郦神爱潜身出了赞圣尼寺,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小心寻原路返回,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白长歌见她飘然竟去,一时也哭笑不得,寻思了一会,终于还是乖乖地自另一道门离了小院,往赞圣尼寺深处行去。
      方才此处闹了这样大的动静,整个禅寺都被惊动了,只是无人敢上前,还正是先前那位法圆尼,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远远地守着那门,如今瞧见走出来的竟并非先前那对男女,又想到自家女郎的暗示,登时心里一沉。
      可白长歌却哪里想得到这些,只给了她一些钱,又叮嘱了两句,自家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眼见着那言笑晏晏的俊秀少年运起轻身功夫,踩着廊柱跃上房顶,几个潇洒起落便没了踪影,法圆尼握着手里的两篇叶子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身后一间禅房便“吱呀”一声为人从里推开,一个半老妇人款款踏了出来。
      这妇人年纪虽已不小,满头霜发,但瞧着还很是有几分精神,不是寻常庸碌女流。她穿着一袭暗色衫裙,手里还拿着一顶同色幂篱——这年头还遵循古礼、头戴幂篱出门的女娘可不多了,不见刚才那个女郎,就大大方方坦着一张脸么?法圆心中感叹,那妇人已轻声慢语地开了口:“敢问阿师,方才听说小犬尚在那院中,不知妾可能去探一探他么?”
      法圆猛地想起来,先前那青年郎君并非独身前来,而是与这妇人一道,他先将这妇人安置在此,这才前往那梅边禅房赴约——原来二人竟是母子?这么看来,二人的五官亦是十分近似。可这如今是什么世道,与情妹妹在禅寺相会,竟还要带上家中老母?自家女郎这究竟是为自己找了一桩甚么差事?
      “自然无妨。”法圆躬身应命,“只是先前那位小郎君曾言,令郎如今不知因了甚么缘故,绝不能受惊受扰,还请檀越克制一二。”
      白长歌叮嘱法圆时,妇人——也就是裴度之母徐氏夫人,正在间壁禅房中静坐等候,如何不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早已担忧极了,只是自恃身份,不愿流露于外罢了,此时再度听闻此言,愈发忍耐下来,唯独广袖中的一双手,死死地捏住了幂篱的缘边。
      “多承阿师照应,妾与小犬感激不尽。”徐夫人深深拜下去,连忙被法圆扶起。“既如此,还请檀越随老身前来。”法圆应承一声,便引着那徐夫人往那安置帝京独一份蜡梅树的禅院行去。
      徐夫人原来的家门中自是笃信神佛的,可她自从夫死弟殁之后,便一心绝了此念,寡妇人家出门甚少,是以已是多年未曾来过这赞圣尼寺,乍见这花树盛势,心中也是又喜又惊。若按照她以前的仕女做派,哪怕此刻前路未知,也定得吟两句诗以酬这蜡梅花君班氏。
      可惜啊,徐夫人心想,她早已不是以往的她了。
      那株蜡梅似是在方才的打斗中伤了根,由风一吹,竟也开始零零散散地飘落下花瓣来。徐夫人漠然地瞟了一眼这稀见的好风景,转身推门而入。
      话说这间禅房的两扇小门,今日也是多次罹难,反反复复被人大力挥斥不知道多少次,原先的推拉范式早已更变,若细观察,便能瞧见那门也不过是危危挂在彼处而已。
      裴度就站在门后不远处,此时已是满面涕泪,大概此生除了落草那遭,再如此狼狈混乱之情状了。其母徐夫人甫一进门瞧见,便先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心中疼惜,却惯常毫无表示,先耐心待那老尼蹒跚而去,这才走近儿子身边,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裴度有口难言,他如今是仅凭着辨出自家阿孃身上惯薰的百濯香气才认出来人的,眼皮一动,便有更多眼泪涌了出来。在阿孃跟前出这等大丑,这令裴度十分难堪,一张脸涨得通红。
      徐夫人不得不亲手取了帕子,为长子一一擦去面上污渍,道:“你自施为,阿孃等着你。”便走到那室中竹榻前,方欲坐下相候,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满面嫌恶地走远开去,只背对儿子,隔着朦胧的窗纸眺望院中落花如金的梅树。
      裴度本就全力冲关,十停里已有了九停,此后不过炷香功夫,便一声放松长叹,直接倒退数步,跌倒在那竹榻上,不顾仪态地用力蜷伸起四肢来,他实在是难受至极,口中隐隐有些抑制不住的痛呼,教徐夫人心疼极了。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维持着严母的姿态,淡然返身回顾,低声问道:“如何,你们可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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