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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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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琳希德的故乡?……空气不知不觉变得沉重了起来,就像是我们踏在雪地里的脚步那样。谁也没有追问,因为谁都明白故乡这简单的两个字对人类意味着的是什么……风的呼啸声、人的呼吸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撒麦尔偶尔的啼鸣,都柏林的郊外显得越来越荒凉了起来。
“或许今晚要做好露宿的准备了……再往前已经没有城镇或是村落了。”克琳希德幽幽地说道。
“傍晚前,我们应该能够抵达欧斯特村吧。”我试探着问道。
“是的,但那附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农田、村落、房舍、树木、教堂、城堡、住民……以及任何可供歇脚的地方。”她静静地望着远方,不知道此刻心中正在想着什么,“所以……所以,可以的话,其实我不太想回去。也不想记忆起,我曾经是一个……凯尔特人。”
“我想我明白。”我低声应和着。这暗金色的发、灰绿色的眼,是属于翡翠之岛的,其实我早该想到了。立在爱尔兰的天空下,显得是如此和谐,仿佛就整个画卷中的一部分。
当阿波罗回归到天蝎宫、即将在地平线藏匿身影的时分,我们来到了那个曾经被称作欧斯特村的地方附近。夕阳的余晖为大地撒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血色,不知道为何竟有乌鸦落在村头的十字架上。这附近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被啄食的,我不清楚。
“绕过这个十字架往西,就是欧斯特村了。”克琳希德指着眼前一座巨大的石制凯尔特十字架说道。
和普通的拉丁十字架比起来,它在交叉处多了一个象征永生的圆环,传说那是古时太阳崇拜的遗痕结合了基督教而诞生的产物,甚至有人说那是奥丁的标志——我曾经在从爱尔兰送来的工艺品上看到过这些。这种十字架在凯尔特人聚集地以外,并不常见。
“那是谁的墓碑?”远远地看起来,它在天地间矗立着,有着傲视一切有灵的生物的威严。
“我也不清楚,在我诞生以前,不,在我的父亲、甚至是祖父诞生之前,它就立在那儿了。”克琳希德的瞳孔中似乎流淌着回忆的溪流,仿佛能够透过这完美的圆形看到她小时候正在和小伙伴们一起欢笑着,在十字架附近打闹、嬉戏、捉迷藏。
“不,它或许不是墓碑,只是……欧斯特村的标识。”
“用十字架当标识?”我有些惊讶地重复道。
“嗯。因为小时候,听村里的长辈们说起过……这是一位英雄的墓碑。”我有些不明其意,克琳希德顿了顿,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但是……我们中的所有人都相信那位传说中的英雄至今仍旧活着——和他的同伴们一起活在大海深处的青春之岛上——每年的复活节都会从海外归来,重返自己曾用生命守护的故土……”
“克琳希德小姐,您说的是……库赫兰?”拉斐尔忍不住接口说道,他对爱尔兰神话比我更加热心。克琳希德看起来有些欣慰似的点了点头,这来自民族的烙印是深刻在灵魂上的——不论信仰如何改变,不论此身如何漂泊。
“但是我记得……他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又被又了诅咒的魔□□伤……但是不愿意就这样屈辱地死去,而是将自己绑在了石柱上,屹立着面向为之奉献了全部青春的祖国……最后用自己的武器自尽了。那时候……有水獭吸食着他的血液,有乌鸦啄食着他的身体,他受到了掌管死亡与破坏女神的庇佑——就好像眼前停驻在十字架上的乌鸦那样……”拉斐尔努力地回忆着这些故事的细节,“他以一个英雄应有的方式死去了,那年库赫兰才二十七岁……”
“就像是游吟诗人口中所传唱的那样……人们认为这里就是库赫兰的墓碑。不过,其实是一座空坟吧——用来标记欧斯特村,用来纪念库赫兰——因为它曾经是英雄度过青年时代的所在地。”克琳希德的眼睛盯着凯尔特十字架久久不愿离开,我知道那里包涵着太多只属于她的回忆。
随着我们的走近,脚步惊走了仿佛守护神一般的乌鸦们——这凯尔特的十字架变得越来越清晰。足有一人多高,雕砌着复杂而华美的花纹,不知是常春藤还是百合叶,虽然经受着岁月的洗礼却依旧模糊可见,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可惜我鉴别不了它的诞生年代。也许就像那个半人半神的爱尔兰英雄一样,不知从何而来,将往何处而去,就只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躺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这是什么?”布鲁姆斯指了指缠在十字架圆环上的植物残骸,“为什么要放在这儿?”
“是铃兰花。”我只是望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这花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很是常见,被人们称作“谷中百合”、“圣母之泪”、“天堂之梯”,象征着纯洁与幸福。有人说它是勇士圣雷纳德血液和精魂,他与毒龙同归于尽,躯干化作了美丽的铃兰;也有人说它是少女痴心等待远征爱人时所流下的泪水,更有人说那是少年因为爱人离他而去时伤痛欲绝的眼泪……不论那些传说如何,只记得铃兰盛放的季节,漫天的花朵就像是天使羽毛一般,能将人世辉映得如同天国般美丽。
“放在这里也许只是献给黎明女神的祭品吧,我记得在北方的一些地方它是黎明女神之花。”
“它们居然……还在这里。”克琳希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早已枯萎了的铃兰,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却又极具讽刺的神色。
身后一阵砂石悉悉索索的响动,转身望去原来是凯伊神甫一下子没有站稳,大概是踩到了什么不小心趔趄了而已,我并没有在意,而是轻轻地问克琳希德说:“您……认识这些铃兰花?”
“嗯……很久很久以前,每当铃兰花盛开的初夏,我都会亲手采下一枝,放在这里……年复一年,不知不觉就积累了那么多……”定睛看去那里扎着厚厚一捆,也许有十来枝的模样。克琳希德此刻的神情我一点都读不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若人类的灵魂真有色彩,我觉得她一定也是黑色的,至少,现在就是。
“是为了纪念什么?”
“不,是为了告诉一个人,我仍旧在这里等他。”克琳希德转头淡淡地对我说道,“……不过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所有的铃兰全部凋谢了……而我也独自离开了欧斯特村,这才遇到了阿兰。”
我回望了一眼阿兰,他仍旧这般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不知是什么都不关心,还是什么都知道了。克琳希德对他而言,应该是很个重要的人吧?
“那个人……没有回来过?”
“不,他回来了……就是因为他回来了,所以才……”克琳希德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愿意再提起往事,“尽快赶路吧,不要在这里耽搁了——村子就在前面。”